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二九


  劉黑三被丁曉一舉手就摜出一丈之外,哄堂大笑,吳方甫門徒平時就討厭劉黑三妄自尊大,如今見他被打倒,都很快意。有些人等他掙扎得起,坐在地上時,才故意去招扶他,問他:「師哥,你摔壞了沒有?姜師弟也是,怎的不讓師哥一下呀!一下子就把師哥摔得這樣重!」

  劉黑三這時才緩過氣來,一張胖臉臊得像豬肝一樣,惱羞成怒罵道:「薑日堯,你這小子怎的目無尊長!俺好意教你,你倒乘俺不備,將俺打了!」

  丁曉這時也是在那裡發愣,他沒想到自己只是隨意一撥,這傢伙就給摜得這樣重。野牛一樣的身軀,竟是一觸即倒,這還算是哪門的太極拳呀?他心想:不知太極陳的拳法是否也像這傢伙所使的一樣,如果像這樣的拳法,那自己迢迢千里,遠道而來,就真不值得了。

  他正在發愣之間,聽得劉黑三喝罵,這才猛的醒起:自己不能露出身分,自己本來是裝作不懂武藝的,如何能夠隨便出手傷人?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急步上前,扶起劉黑三,順著劉黑三的口氣道:「師兄原恕些個,小弟本是無心,師兄想是因地下滑,不留神自己閃著了。」

  劉黑三見丁曉說好話,賠小心,也不敢再罵他了。丁曉本事如何,他自己心裡有數,能稍微保留面子,已是心滿意足,他如何還敢再去招惹。

  這事當場「揭」過,可是卻封閉不住當場目擊的吳方甫一大群門徒之口。當晚這事就傳到吳方甫耳中。吳方甫詳細問了情形,不禁大驚:這分明是武林好手的功夫,哪裡會是一個不懂武藝的小夥子所能做出?

  他起初憂疑,「薑日堯」這小子不知是不是想來拆自己的場子?繼而又懷疑,也許是這小子誤會他的拳是真正陳家太極,想來打倒自己,好在江湖上揚名的?

  他想了又想,不覺害怕起來,急忙叫人請丁曉來,和顏悅色地問道:「老弟身懷絕技,是哪位名師門下,可以賜告嗎?」

  丁曉急忙分辯自己委實不懂什麼武藝,劉黑三是自己閃著的。

  吳方甫哈哈大笑道:「老弟,你這就不是好漢子的胸襟了,咱們講究披心相見。你就是學過武藝,再到我這裡來,我也不能怪你呀。你一來時,我看你的身手步法,已經知道你會武藝了,你這一出手,再說不懂武藝,可就真是想把別人當成傻子了。」

  丁曉給他擠得沒法,只好囁囁嚅嚅地說只學過一個很短時候的「梅花拳」,又補充了幾句道:「當時只是胡亂跟鄉下教師學的,所以不敢說是懂武藝。」

  吳方甫面色倏變,但又強自忍著,乾咳兩聲,賠笑說道:「老弟,不瞞你說,我本來沒資格開場子,收徒弟,只是太極陳他老人家怕麻煩,要我出來替他代教。我推辭不了,就厚著臉攬下來了。武林朋友不看我的面也看太極陳的面,這幾年來差幸沒發生過什麼岔子。」

  丁曉睜著眼睛發愣,聽得莫名其妙。吳方甫說這些話的意思,原是想抬出太極陳做招牌,暗中警告丁曉不要在這裡鬧事。丁曉胸無城府,如何猜得透他的用意,他見吳方甫面色青裡泛紅,還以為他今天不知在哪裡喝了兩杯,糊裡糊塗他講說話。他也賠笑說道:「師父說這些話幹麼?太極陳的拳技天下聞名,弟子遠來,就是想見識見識。」

  丁曉說的倒是真話,吳方甫聽來卻甚刺耳。這正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想見識見識」,這分明是不「賣面子」,要伸手較量的意思,吳言甫想得歪了!不禁又惱又怕,照江湖上的風氣,設場子的武師,碰到這樣的情形,就當別人是挑明來砸自己的飯碗,非得和來人動手不可。只是吳方甫自知本領有限,丁曉略一動手,就可將劉黑三摔出一丈外,他如何敢去招惹。何況丁曉還只是二十歲不到的大孩子,勝之不武,不勝為笑。而且萬一打敗,下不得台還是小事,紙老虎拆穿,還有誰肯跟自己學武。因此吳方甫強自忍抑,對丁曉說道:「老弟好志氣,我總叫你見得著太極陳。」

  果然第二天傍晚,當日課完後,他就單獨留著丁曉,笑瞇瞇地對丁曉說:「老弟,太極陳聽說有這麼一個少年英雄,想見識見識他的拳技,很表歡迎。他叫我今晚就帶你去。你有什麼要準備嗎?」

  原來太極陳在聽了吳方甫的投訴後,再一查問,又聽得他的兒子陳保英(就是丁曉在陳家門口所碰到的漢子)說,是有這麼一個自稱保定姓姜的少年,曾歪纏老張要來拜師,而且言語行動,諸多可疑。保定名武師如雲,他卻舍近圖遠,又說不出道理。太極陳聽了,眉頭一皺,沉吟了半晌道:「方甫,那你就帶來見我,今晚也行。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一派江湖人物派來的。」太極陳名高招忌,他懷疑是什麼對頭,派人前來「臥底」(偵察他,有所不利於他)。

  丁曉哪裡知道江湖上這麼多顧忌,他見吳方甫說要帶他去見太極陳,興沖沖地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就隨吳方甫前往。

  這回還是那個老張管門,丁曉睨了他一眼,意態甚是自得。老張見了丁曉隨著吳方甫來,也甚驚詫,吳方甫從來不敢帶徒弟來煩膩太極陳的,怎的卻為這個小夥子破了例。

  丁曉斜睨老張一眼,狀甚得意。老張這回不擋駕了,一面給他們開門,一面對丁曉說道:「姜爺,前日冒犯,你老別怪。二虎吃了你的東西,還很記掛你呢!」吳方甫一聽,接聲問道:「哦,原來你早已來過了?」丁曉怪不好意思的,只得點點頭。承認是拜不到太極陳為師,才去投他的。吳方甫也沒有說什麼,當下帶他穿堂戶,越重門,到了陳家後進的練武場子。場子側面是一間小小的花廳,吳文甫剛進來,廳子裡的人就大聲叫他。

  丁曉心頭鹿跳,屏神注視,只見花廳裡坐著兩個人,一個就是以前他在陳家門口碰到的,那個懷疑他是江湖敗類,拿話把他激走的漢子;另一個卻是面色焦黃,穿著直掇大褂的乾瘦老頭兒。吳方甫悄悄的拉他一把道:「這人就是太極陳,你還不上去叩見。」

  丁曉一見太極陳這副鄉下「土老頭兒」的樣子。不覺有些失望:原來四海聞名的太極陳,卻是這個模樣?但他還是按著小輩見長輩的禮節,恭恭敬敬地上前叩頭。

  太極陳並不謙讓,容他拜了兩拜,這才在座上一轉身,嘴裡說道:「就是這位少年英雄嗎?不敢當!不敢當!」兩手卻伸手向丁曉臂下,往上一架,似是要把他扶起的樣子。吳方甫在旁邊可沒看出什麼。丁曉卻驀地覺得雙臂一麻,身子不由自主地飄飄而起,這還只是太極陳只用了兩三成內功,要不然他更受不起了。可是丁曉也是太極內家的正宗,他受了別人的內力招扶,也自然將氣勁貫到兩臂,居然身形不歪,身雖動而臂不動。太極陳深沉地打量了他一下,心中也很驚訝。

  丁曉給他一架,便立感酸麻,心中更是驚訝:這老頭居然有這麼兩手!他再看太極陳時,只見太極陳雖然焦黃枯瘦,可是雙目炯炯有神,氣度森嚴足畏,淵渟嶽峙,健鑠異常,丁曉不覺心折,誠惶誠恐地說道:「弟子遠道前來,今日始幸賜見。」他又看了吳方甫一眼,心中估摸,不知是否該在此刻懇求太極陳收他為徒。

  太極陳把丁曉扶起後,哈哈大笑,叫吳方甫過來,指著丁曉說道:「難為你敢收這樣的好徒弟,他年紀不到二十歲,卻足當得住一般武師二十年的內家功夫!若非從孩提時候,就得名師指點,更加上自己的資質,斷不能有此成就!」

  此語一出,不止吳方甫駭然失態,就是太極陳的兒子──旁坐的那個漢子陳保英也不覺動容。他盯了丁曉一眼,對父親說道:「失敬,失敬!原來這位少年英雄竟是武林高手,他日前還到這裡要懇求爸爸收他為徒,是我叫他去找吳四爺的。只不知這位兄台,既有如此身手,為什麼還要『巴巴』(不辭勞苦之意)地跑來,想學我們這山溝子的鄉下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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