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二八


  丁曉心中,驀然一動,這人使的是太極劍!但細心觀看,卻又與自己所學的不盡相同。丁曉不禁看得呆了。

  習武的人,看到別人使出本門家數,自然格外留神。丁曉看得津津有味,暗暗拿來與自己家傳的太極劍十三劍比較,只見他基本的步法、手法都是一樣,只是架式、圈子卻又不同,許多變化招數,都很新奇,與自己所學,竟是各擅勝場,難分優劣。

  丁曉再看了半晌,只見那些人越打越近自己藏身之處。而且那少年已漸漸處在下風了。那少年雖然劍法了得,但好漢敵不過人多,圍攻他的那些人,武功也似非弱者。他的劍法與丁曉一樣,雖得真傳,卻欠火候。

  圍攻那少年的四五個人,為首的使鑌鐵雙刀,最是厲害,一面打一面吆喝。那少年好像很是憤怒,猛地劍招疾展,向那漢子霍霍掃去,那人卻是溜滑,不敢給他的太極劍粘上。他的刀法使將開來,行左忽右,使出許多花招裹住少年,更仗著前後左右都是自己的人,互相呼應,雖然功夫在那少年之下,卻也沒有給他的太極劍搭上了手。

  太極劍原是以逸待勞,只要對方一有破綻,就可借力打力,依勢破勢。可惜這少年劍法雖佳,未到化境,好幾次找住敵人破綻,卻又給他們的同夥旁攻側擾,不能得手。心中煩躁,就更顯得不支了。

  丁曉雖和那些人都不相識,也不知他們因什麼事情在此拼鬥,可是一來那少年家數與自己同源;二來丁曉見他以寡敵眾,也抱了同情之念。他不知不覺摸出了自己的隨身暗器——金錢鏢。

  這時少年給圍攻得正急,他剛使到一招「舉火燎天」,卻給兩側兩條軟鞭纏著,而當頭那使鑌鐵刀的也踏偏鋒,側身進刀,「分手撩雲」,便要斜切那少年的右臂。那少年怒喝一聲,一翻身太極劍倏的「彩鳳舒翼」,劍尖流星逐電般的向兩側虛點一劍,便嗖的竄出。可是那使鑌鐵刀的卻似早料他有此一招,一閃身便斜掄上前,雙刀一分,「蝴蝶穿花」,一削右頸,一扎後腰,向那少年急下毒手。

  那少年正待應敵,未曾出手,卻忽聽得「哎喲!」一聲,那使鑌鐵刀的右手刀竟自脫手飛出。同時又是一陣喊聲,又有兩個人捂著額角,噓噓呼痛。那使鑌鐵刀的大叫一聲「風緊」,向同伴示意奔逃。

  那使劍的少年,情知有高手在旁援助,不覺十分驚訝,也顧不得再追那些人了。

  古道斜陽,山崗人靜,風鳴草嘯,潭影陰雲。那豪俠少年游目四顧,只見草莽叢中出來了一個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看樣子比自己還要年輕得多,大約還不到二十歲。「難道就是他來援助的?」那使劍的少年心生疑慮,倒有點不敢相信了。

  援救這使劍少年的人正是丁曉,他的金錢鏢原來是家傳絕技(太極丁三絕技中,尤以金錢鏢為最)。他功夫技業,雖未深湛,但一捻一擲,在三五丈內,已是百發百中。他見使劍少年被使鑌鐵刀的漢子所迫,不加思索,錚然一鏢,就打中那漢子握刀的右腕脈門,把他的兵刃打落。再疾發兩鏢,連中其他兩人的額角。丁曉這還是不知誰是誰非,所以才只是略施小警,未下毒手。

  丁曉見那使劍的少年呆呆望著自己,上前學著江湖人物的派頭,唱了一個「肥諾」(打招呼之意),笑著說道:「兄台使的好劍法,怎的與那些人在此廝鬥?尊姓大名,師門宗派可肯賜教?」

  那少年看了丁曉一眼,深深道謝。可是他對丁曉的問話,卻全避而不答。他也唱了個「諾」,翹起拇指說道:「兄台打的好鏢!小弟要不是老兄出手援救,恐怕還要和這班傢伙再打半天,雖然他們也不能怎樣,但到底麻煩。對老兄盛情,小弟銘刻於心了。只不知兄台與小弟素昧平生,何以如此熱誠,出手援助?

  「至於小弟姓名,師門淵源,結仇經過,說來慚愧,正因我是名師弟子,卻為宵小所圍。說來有辱師門,不提也罷了!」

  你道丁曉救了他,他卻為何對丁曉這般冷淡?原來丁曉初學江湖人物「派頭」,卻又學得不像,生生硬硬,很是滑稽。那使劍少年,閱歷甚豐,城府很深,看了甚是懷疑,猜不透丁曉來歷,更加丁曉一上來就問他的結怨經過,師門淵源,查根問底,這也不是江湖初見面的人所應問的。

  本來丁曉幫助他脫險,他原也準備告訴丁曉知道,可是見丁曉這樣追問,反不願意說出來了!三來丁曉的態度語氣,又裝模作樣地好像長輩在考問小輩,他心中更是不悅。因此他反懷疑丁曉不是什麼好路道(壞人之意),可能是故意和那些人合演雙簧,來使自己上圈套的,所以那些人中鏢之後,還能若無其事的奔逃。

  丁曉哪裏知道這使劍的少年有這麼多疑慮,他的態度語氣,原是在赭石山莊那兩天學自上官瑾的。他不知道上官瑾是武林前輩,年紀雖不很老,班輩卻是甚高,上官瑾見人可以隨隨便便像長輩一樣去查問「小輩」來歷,丁曉如何可以亂學?

  丁曉見那少年冷冷淡淡地對待自己,心中也很生氣。他大嘆「倒楣」,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所碰的人都是如此不近人情。一個紅衣女俠姜鳳瓊,救了她,她非但不承情,反而以惡言相向;這個人呢,也是一樣,雖然沒有惡言相向,但那冷冷淡淡的態度,卻著實是令人氣悶。

  丁曉當下也做出冷冷淡淡的態度對那少年說:「兄台不肯見告,也就罷了,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罷!是我太過冒昧了,交淺言深,無怪老兄見外了!

  「敢情我出手援助,也出手錯了!惹得老兄懷疑,盤問我為何出手?我一不望酬勞,二不望報答,我也不知你們究竟誰是誰非。只是我見著你被人圍攻,給迫得滿頭大汗,走投無路,看不過眼,這才不揣冒昧,不顧是否會捲入是非之場,略施小技,替兄台打退對方。哪知兄台如此見疑,早知道我也不會出手了。」丁曉雖然裝出淡然之色,卻掩不住憤激之情。

  那少年看了丁曉一眼,他料不到丁曉竟如此直率,反言相責,弄得很是尷尬,也弄得很不高興——丁曉把他「形容」得太不濟了,好像自己若非丁曉相救,就脫不得身似的。但他又不能和丁曉動怒鬥氣,因為他到底是名家子弟,熟悉江湖禮節,丁曉無論怎樣,總算是幫了自己的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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