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二八


  丁曉一聽,那漢子敢情竟是起了疑心,急急分辯道:「晚輩是慕名來學,深知陳老師父有真實功夫,武林獨步。不比一些江湖武師的浪得虛名……」

  丁曉不分辨猶可,這一分辯,更令人起了疑心,太極陳有真實功夫,那是不消說的了。可是那漢子提起的人,也非「浪得虛名」之輩,全都是武林名宿,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丁曉舍近圖遠,又說不出一個道理,頓時使那中年漢子,更懷疑他別有用心。

  那中年漢子面色一沉,冷笑說道:「姜兄真的這樣看得起咱們山溝裡的把式,怕不見得吧?」

  丁曉正待分辯,那漢子厲聲道:「不管姜兄是怎麼個『用心』,俺勸你還是回去的好!以前也曾有過一些人到此卑詞厚幣,懇求學藝,後來一打聽,原來是少年氣盛,在江湖上和人結了梁子,想來討換高招,尋仇報復的。幸好咱們老爺子從來不收外人,這才得免了多少麻煩。姜兄,你當然不是這等人,不過咱們老爺子和你素不相識,設身處地,如果你是他,你也不會隨便收徒吧?」

  丁曉給他說得滿面通紅,聽那人口氣,竟似懷疑自己是江湖匪類,又急又惱,偏那人說得好生圓滑,似刺非刺,丁曉竟不知如何反駁,他額露青筋,圓睜雙眼,悻悻然地回身便走。

  漢子見他這副樣子,倒有點過意不去了,他追上兩步,說道:「姜兄別怪,咱們老爺子素不收徒,不是特別對老兄如此。姜兄要學拳,現放著吳四爺就在附近設有「場子」(武館),招收徒弟。一樣的是太極拳,老兄盡可到那裡去學。」

  丁曉不停步,不回頭,悻悻地道:「承情指教,你們陳家拳是寶貝,我哪敢再求。」丁曉聽那漢子乾笑兩聲,跟著大門砰然關上。丁曉又是一肚子氣。

  丁曉回到客店,再三思量,起初真的想從此死了向太極陳求技之心。後來又想,自己離家遠走,一技無成,這可怎麼交代,而且自己對朱紅燈和上官瑾也曾矢志要求得絕技方休,這樣小挫即回,也沒面目去見他們。

  丁曉想了一會,忽然間有了一個主意。他忽拍案而起,自言自語道:「俺索性就到他們所說的什麼吳四爺那裡去,蹬(逗留之意)它個一年半載,等待機會,總得見著太極陳這老頭兒。」丁曉同時也想:吳方甫的拳既是從太極陳那裡傳來的,想來也差不離,且看看他和俺丁家的有何不同。

  丁曉打定主意,就喚店小店二來問道:「到吳四爺那裡學拳,是怎麼個規矩?交多少銀子?」

  店小二見丁曉果然聽了他主意要找吳四爺,洋洋自得道:「客官,你早聽了小的話,徑去拜吳四爺,可不省了多少麻煩。吳四爺那裡,爽脆得很,你只須具了門生帖去說一聲就行了,從沒有不收的。而且束修相宜,又不用送禮。三個月為一期,一期只要你十兩銀子,伙食自理。學了三個月之後,如果要再學下去,束修還是一樣。」丁曉向店小二道謝指教之後,盤算一下,他現在剩下的銀子還不到十兩,連一期的束修都不夠。正在躊躇,急聽門外健馬長嘶,眼睛一亮,立刻問店小二道:「這裡可有馬市?」

  店小二道:「這小城鎮,哪裡有什麼馬市。只是因為民風尚武,賣馬的人倒是常有。小爺你敢情是要賣馬,你的馬長相很好。拉到東邊市頭去站一站,管保有人要。你在吳四爺這裡學技,用它不著,賣了倒乾淨。」店小二見丁曉提出要賣馬,生怕他交不出房飯錢,所以一味慫恿。

  丁曉拉著朱紅燈送給他的那匹馬,到市頭去站了一站,果然馬上就有人來問價,丁曉不知道該要別人多少錢,想了一想,就伸出兩個指頭。他的意思是要二十兩銀子。原來他暗自思量,以前自己買那匹又瘦又老的驢子,也要十二、三兩銀子,這匹馬長相比那匹驢子好多了,要二十兩大約也不為過。同時二十兩銀子,正夠他學拳三個月的花費。

  那人仔細相了一會,又伸了手摸了一遍,說道:「你要這個價錢,論理呢也不算貴。只是這價錢,這裡卻沒人出得起,你到開封去,再貴點也有人買,在這裡就只好請你委屈點了。」

  丁曉急問道:「那你究竟願出多少?」

  那人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馬是好馬,俺本不該殺你的價,無奈俺今日帶的錢也不夠,就這樣吧,委屈你一點,你要二百兩,我給你一百五十兩,你若願意,咱們就馬上成交。」

  丁曉原意只是想要二十兩銀子,現在一聽那人給一百五十兩,喜出望外,沒口的答應。他卻不知這匹馬是千中挑一的黃驃駿馬,有錢也沒買處。

  丁曉喜滋滋地捧了銀子回來,結算了房飯錢,打賞了店小二後,就逕自由店小二指引,找到了吳四爺拜師。果然一說便得。吳四爺看著丁曉眼神充足,步履矯健,問他以前可曾學武藝,丁曉堅說未曾學過。吳方甫雖有點不信,但卻絕不會懷疑到他竟是另一派太極拳的名家子弟。原來吳方甫所得的只是能健身的太極拳,真正說來在武學上還未算入門,雖然他因和太極陳平日相處,多少有些經驗,卻不能一眼看出別人的功力深淺。

  至於丁曉,他因要偷學陳派太極,所以抱定主意,不將自己的身分透露出來。連武藝也推說未曾學過。

  可是學下去沒多久,破綻就露出來了。吳方甫教的太極拳,打起來好看,卻不能實用,丁曉一面學一面懷疑:這套拳法果然是和自己的不同,但看來封閉門戶既不嚴密,襲擊敵人也不機變,不知道好處在什麼地方,他心想要不是太極陳浪得虛名,就是自己年輕識淺,不懂奧妙。

  這一邊是丁曉有了懷疑,那一邊是吳方甫也起了懷疑了。原來一個人最熟悉的東西,常會不經意中流露出來。丁曉也是一樣,他雖然想完全不露出丁派手法,可是每逢學到吳方甫所教的極劣的招數時,就自然地會變出自己原來熟悉的手法來。直到吳方甫「糾正」他時,他才如夢初醒地急急改過來。吳方甫見好幾次他都是這樣,很是懷疑。他起:看來姜日堯不是個愚魯的人,何以屢次糾正他還是一錯再錯?

  各自懷疑,合當有事。一日吳方甫不在,吩咐一個徒弟叫做劉黑三的代師父教日課,這劉黑三已經學了三四年,身材魁梧,手法純熟,也敵得住三五名壯漢,常常代師父訓練師弟。他井底之蛙,在吳方甫門下,既以他最高,因此就洋洋自得,對同門很是嚴厲。

  這一天,由他來教拳,丁曉又不經意地露出丁派手法,劉黑三見他「錯誤」頻頻,大聲叱喝。丁曉忍著悶氣,也不理他。

  劉黑三卻不自量,以為丁曉太笨,按捺不住,竟親自出手要去糾正他。他要丁曉從頭練起。太極起勢之後,就是「攬雀尾」。丁曉左手立掌,指尖上斜,右掌心微扣,指頭附貼左臂曲他穴,這本是「攬雀尾」的正確姿勢,丁派陳派都是一樣。可是因為吳方甫所傳的是經過太極陳故意變化的,手法架式,就有了出入。劉黑三以誤為正,雙目圓眼,喝罵丁曉道:「你怎這麼個笨法,教你還難過牽牛上樹,一開首就錯,來,俺教給你看,你這樣架式只消一碰便倒!」

  劉黑三邊說,邊跑到丁曉跟前,做了個「攬雀尾」姿勢,向丁曉便按。丁曉以為他真有什麼奧妙,本能地照著「攬雀尾」的式子,左掌一撥敵腕,一按一攬,勢勁力疾,只聽得「哎喲」一聲,劉黑三給他摜出一丈開外,滿眼金星亂迸,跌得個發昏。登時哄堂大笑,劉黑三好不容易才掙扎得起,坐在地上直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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