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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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曉見他話中有話,急忙追問,那店夥笑道:「太極陳是不收徒,但他的表弟吳四爺卻收徒,你可以到吳四爺那裏學呀!吳四爺的太極拳是太極陳教的,聽說身體弱的,練了不到半年,就紅光滿面。」看官,你道太極陳既不許絕技外傳,何以又準表親將他的陳家太極拳做招牌,原來其中卻另有道理。吳四爺的「太極拳」假倒不假,只是卻別有用途。原來每年像丁曉一樣,到陳家溝想拜師的人絡繹不絕,把太極陳煩膩得要死,而且街坊鄰里,也都仗面熟,託人情,要他指點三招兩式,更使他覺得麻煩。因此他就想出了這個法兒,玩了一套楊露蟬的故技。 楊露蟬是他祖父的徒弟,也是唯一得傳陳家絕技的「外人」。以前也談過,楊露蟬在北方肅王府教那些滿漢貴族,皇宮衛士的太極拳,是故意把「架子」放大,招數放寬,打起來「好看」,卻是只能強身,不能實際應用來交手的(雖然如此,學了之後,與普通人相比,還是略勝一籌的)。 太極陳也照這個法子,將只能強身,不能實用的「拳法」傳給他的表親吳方甫,由吳方甫去設帳授徒。所以吳方甫太極拳雖出於太極陳所傳,卻與真正的陳家太極拳,有天壤之別。但雖然如此,吳方甫只學了這套能強身的拳法,懂得一些避實擊虛的道理,浸淫日久,也可以敵得住十來個普通壯漢。吳方甫家道貧寒,得太極陳的提攜,讓他設帳授徒,使他日漸寬裕,也是太極陳照顧窮親戚的意思。 地方上的人,不知道太極陳是別有用心,因為怕麻煩才讓表親出來授拳的,他們見跟隨吳方甫學拳的人,學了之後,果然功效顯著,身體瘦弱的學了個一年半載,便精神奕奕,只道吳方甫的拳技就真是陳家太極拳了。所以店小二勸丁曉捨難圖易,何必去苦求太極陳,不如去拜吳方甫。 那店小二說得高興,還試演了兩招「太極拳」,說:「你看俺見他們跟吳四爺學得高興,俺也學了兩招呢。」丁曉一看,幾乎笑出聲來。這太極拳姿勢架式,破綻大多,隨便會一點武功的,一打準倒。 丁曉懷疑,難道太極陳也是浪得虛名。但想想卻又不應是浪得虛名的。他想店小二也許只是見別人那樣打,就依樣學葫蘆,東施效顰,所以就相去天壤了。 但丁曉還是想再去見太極陳,不願即刻轉拜吳方甫。他第二天,又跑去陳家溝去,這回他沒有再帶禮物了,只具了一個稱門生的大紅帖子。 這回管門的長工一見他更不客氣了。懶懶地說:「姜小哥,你來得早呵,怎不帶糖果來?」丁曉央他去通報,他連動也不動。 丁曉忿忿不平,一再歪纏,那管門長工也生氣了。罵道:「沒見過像你這位大爺的,怎的就這麼個麻煩。拜師父也有強求的嗎?俺們當家的說過不見你就不見的,誰敢替他作主?」 丁曉正和他鬧得不可開交,只見內裏走出一個卅歲左右的中年漢子,問道:「老張,你為什麼跟人吵鬧?」長工指著丁曉道:「就是他嘛,硬要纏俺替他通報,要拜咱們老爺子做師父。」 那中年漢子注視著丁曉,半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裏的人?」丁曉垂手答道:「晚輩是河北保定姜日堯。」(丁曉是將他的「曉」字拆開來當作假名。) 中年漢子深深地盯了丁曉一眼:「哦,你是保定姓姜的?你和梅花拳姜家是怎麼個講究?」 丁曉聽他提起姜家,愕了一愕,半晌答道:「俺不認識他們。」跟著又央求那漢子帶他去見太極陳。 那漢子眉峰一皺,說道:「姜兄既是河北保定的人,保定武師雲集,梅花拳的姜翼賢,萬勝門的管羽禎,都大大有名,就是說起太極拳,丁派太極的嫡傳弟子丁劍鳴也在那裏設場授徒。你何必捨近圖遠,跑到這僻壤窮鄉,來學咱們山溝裏的把式?」 丁曉一聽,那漢子敢情竟是起了疑心,急急分辯道:「晚輩是慕名來學,深知陳老師父有真實功夫,武林獨步。不比一些江湖武師的浪得虛名……」 丁曉不分辨猶可,這一分辯,更令人起了疑心,太極陳有真實功夫,那是不消說的了。可是那漢子提起的人,也非「浪得虛名」之輩,全都是武林名宿,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丁曉捨近圖遠,又說不出一個道理,頓時使那中年漢子,更懷疑他別有用心。 那中年漢子面色一沉,冷笑說道:「姜兄真的這樣看得起咱們山溝裏的把式,怕不見得吧?」 丁曉正待分辯,那漢子厲聲道:「不管姜兄是怎麼個『用心』,俺勸你還是回去的好!以前也曾有過一些人到此卑詞厚幣,懇求學藝,後來一打聽,原來是少年氣盛,在江湖上和人結了樑子,想來討換高招,尋仇報復的。幸好咱們老爺子從來不收外人,這才得免了多少麻煩。姜兄,你當然不是這等人,不過咱們老爺子和你素不相識,設身處地,如果你是他,你也不會隨便收徒吧?」 丁曉給他說得滿面通紅,聽那人口氣,竟似懷疑自己是江湖匪類,又急又惱,偏那人說得好生圓滑,似刺非刺,丁曉竟不知如何反駁,他額露青筋,圓睜雙眼,悻悻然地回身便走。 漢子見他這副樣子,倒有點過意不去了,他追上兩步,說道:「姜兄別怪,咱們老爺子素不收徒,不是特別對老兄如此。姜兄要學拳,現放著吳四爺就在附近設有「場子」(武館),招收徒弟。一樣的是太極拳,老兄盡可到那裏去學。」 丁曉不停步,不回頭,悻悻地道:「承情指教,你們陳家拳是寶貝,我哪敢再求。」丁曉聽那漢子乾笑兩聲,跟著大門砰然關上。丁曉又是一肚子氣。 丁曉回到客店,再三思量,起初真的想從此死了向太極陳求技之心。後來又想,自己離家遠走,一技無成,這可怎麼交代,而且自己對朱紅燈和上官瑾也曾矢志要求得絕技方休,這樣小挫即回,也沒面目去見他們。 丁曉想了一會,忽然間有了一個主意。他忽拍案而起,自言自語道:「俺索性就到他們所說的什麼吳四爺那裏去,蹬(逗留之意)它個一年半載,等待機會,總得見著太極陳這老頭兒。」丁曉同時也想:吳方甫的拳既是從太極陳那裏傳來的,想來也差不離,且看看他和俺丁家的有何不同。 丁曉打定主意,就喚店小店二來問道:「到吳四爺那裏學拳,是怎麼個規矩?交多少銀子?」 店小二見丁曉果然聽了他主意要找吳四爺,洋洋自得道:「客官,你早聽了小的話,逕去拜吳四爺,可不省了多少麻煩。吳四爺那裏,爽脆得很,你只須具了門生帖去說一聲就行了,從沒有不收的。而且束脩相宜,又不用送禮。三個月為一期,一期只要你十兩銀子,伙食自理。學了三個月之後,如果要再學下去,束脩還是一樣。」丁曉向店小二道謝指教之後,盤算一下,他現在剩下的銀子還不到十兩,連一期的束脩都不夠。正在躊躇,急聽門外健馬長嘶,眼睛一亮,立刻問店小二道:「這裏可有馬市?」 店小二道:「這小城鎮,哪裏有什麼馬市。只是因為民風尚武,賣馬的人倒是常有。小爺你敢情是要賣馬,你的馬長相很好。拉到東邊市頭去站一站,管保有人要。你在吳四爺這裏學技,用它不著,賣了倒乾淨。」店小二見丁曉提出要賣馬,生怕他交不出房飯錢,所以一味慫恿。 丁曉拉著朱紅燈送給他的那匹馬,到市頭去站了一站,果然馬上就有人來問價,丁曉不知道該要別人多少錢,想了一想,就伸出兩個指頭。他的意思是要二十兩銀子。原來他暗自思量,以前自己買那匹又瘦又老的驢子,也要十二、三兩銀子,這匹馬長相比那匹驢子好多了,要二十兩大約也不為過。同時二十兩銀子,正夠他學拳三個月的花費。 那人仔細相了一會,又伸了手摸了一遍,說道:「你要這個價錢,論理呢也不算貴。只是這價錢,這裏卻沒人出得起,你到開封去,再貴點也有人買,在這裏就只好請你委屈點了。」 丁曉急問道:「那你究竟願出多少?」 那人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馬是好馬,俺本不該殺你的價,無奈俺今日帶的錢也不夠,就這樣吧,委屈你一點,你要二百兩,我給你一百五十兩,你若願意,咱們就馬上成交。」 丁曉原意只是想要二十兩銀子,現在一聽那人給一百五十兩,喜出望外,沒口的答應。他卻不知這匹馬是千中挑一的黃驃駿馬,有錢也沒買處。 丁曉喜滋滋地捧了銀子回來,結算了房飯錢,打賞了店小二後,就逕自由店小二指引,找到了吳四爺拜師。果然一說便得。吳四爺看著丁曉眼神充足,步履矯健,問他以前可曾學武藝,丁曉堅說未曾學過。吳方甫雖有點不信,但卻絕不會懷疑到他竟是另一派太極拳的名家子弟。原來吳方甫所得的只是能健身的太極拳,真正說來在武學上還未算入門,雖然他因和太極陳平日相處,多少有些經驗,卻不能一眼看出別人的功力深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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