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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丁曉謝過店小二,便出去備辦禮物,準備拜師。可是他的銀子也剩了不多了,原來朱紅燈也是百密一疏,他送給丁曉盤纏,只是送給他足夠到懷慶的路費,並沒有估計到丁曉要送什麼名貴禮物的。這一來是為了朱紅燈豪俠異常,根本就不會想到拜師父還要送什麼禮;二來義和團的經費很有限,多一個錢就多一分用處,他當然不能隨便送許多錢給丁曉。

  丁曉也是從未備辦過禮物,也不知要買些什麼。後來想了想,陳家一定有許多孩子,他就買了幾盒糖果餅食,表示心意。

  第二天,丁曉騎著朱紅燈送給他的駿馬,不過一個時辰,就趕到了三義鎮。他找了一家小店,吩咐店夥飼馬後,就匆匆地步行趕去,店夥看了看他,好像有話要跟他說,但他已逕自邁開大步走了。(丁曉心想,拜師是不應騎著馬去的,所以就步行了。)

  丁曉到了陳家溝,一問就問到了太極陳的住處。他提著糖果餅食,逕自跑去求見。在他的後面,跟著許多看熱鬧的野孩子。這些孩子看著一個外路口音的「大孩子」,提著糖果餅食,很是垂涎。

  丁曉到陳家門口,找著管門的長工,便請他進去通報,說是河北薑某,要來求見,不敢說自己是姓丁的,恐怕太極陳會因為他是丁劍鳴的兒子,而不肯收他。他打定主意,不露出丁派的功夫,學楊露蟬一樣,暗中偷招的。他一時想不起要改個什麼姓,就自自然然想起薑鳳瓊,改了跟她的姓了。

  那管門的長工,看了丁曉的樣子,雖然猜到他是來拜師的,但見他手上提的糖果餅食,又不像拜師的禮物,而是訪親的禮物,不禁十分納罕。起初還以為他是太極陳的哪一門遠房親戚,但一聽他說是河北姓「薑」的,就知道丁曉准是個戇小子,前來拜師的,盤問之下,丁曉果然說出是遠道前來,想訪求陳家太極拳的絕技。

  那長工很是好笑,連連搖頭,說道:「咱們老當家的並不設帳收徒,你來錯了。還是快快回去吧,別在這裡磨蹭(歪纏之意),沒的把盤纏都弄光了,弄得流落異鄉,太極陳也管不了你。」

  丁曉賠著笑臉,只是懇求,那長工磨他不過,接過丁曉的名帖道:「好,俺給你去問問當家,他見不見你,俺可管不著。」其實他接了名帖,只是進去虛轉了一轉,就出來回道:「咱們當家的說,禮物拜帖都不敢領,他老人家不想做什麼人的師父。」丁曉再懇求時,那長工就翻出白滲滲的眼珠,「咦!」的一聲道:「你這小哥真奇,他老人家不見你,你求俺有什麼用?」

  丁曉漲紅臉道:「俺千里迢迢,慕名拜望,你再給俺去說一聲吧。」那長工不理不睬,拿起旱煙袋來,裝煙葉,打火鐮,噘著嘴巴大口大口地吸煙,好一會子才冷笑說道:「千里迢迢?遠道來懇求他老人家收徒弟的俺見得多了。你從河北來的算得了什麼事,比你更遠道的,他老人家也是照樣不見。」

  丁曉沒法,只好說道:「既是這樣,我今天只好回去,這幾件禮物,你給我留下吧,不管他老人家要不要,也是我的一點意思。」

  那長工噴了一口濃煙,盯了丁曉手上的糖果盒子,笑道:「俺們老當家的今年快要做花甲大壽了,你還送糖果餅食給他!俺說,你要留下也好,就送給這班小孩子吧。」他一手接過來,便叫「二虎!二虎!」二虎是他的小孩子,這時正夾雜在一大堆孩子群中,跟在丁曉的背後。

  那些孩子見有糖果分,嘩嘩的拍掌又笑又嚷,一窩蜂擁上來。片刻間就把丁曉的禮物瓜分得乾乾淨淨,把丁曉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扭身就跑了。

  回到三義鎮的小客店,店夥見他沒精打采,早就瞧料了幾分,笑著問道:「客官可是在陳家溝碰了釘子回來了。這位老師父可真不易投拜。不過你想學太極拳,何必一定要太極陳親自教?今早俺就想對你說,偏生你又走得太快。」

  丁曉見他話中有話,急忙追問,那店夥笑道:「太極陳是不收徒,但他的表弟吳四爺卻收徒,你可以到吳四爺那裡學呀!吳四爺的太極拳是太極陳教的,聽說身體弱的,練了不到半年,就紅光滿面。」看官,你道太極陳既不許絕技外傳,何以又准表親將他的陳家太極拳做招牌,原來其中卻另有道理。吳四爺的「太極拳」假倒不假,只是卻別有用途。原來每年像丁曉一樣,到陳家溝想拜師的人絡繹不絕,把太極陳煩膩得要死,而且街坊鄰里,也都仗面熟,託人情,要他指點三招兩式,更使他覺得麻煩。因此他就想出了這個法兒,玩了一套楊露蟬的故技。

  楊露蟬是他祖父的徒弟,也是唯一得傳陳家絕技的「外人」。以前也談過,楊露蟬在北方肅王府教那些滿漢貴族,皇宮衛士的太極拳,是故意把「架子」放大,招數放寬,打起來「好看」,卻是只能強身,不能實際應用來交手的(雖然如此,學了之後,與普通人相比,還是略勝一籌的)。太極陳也照這個法子,將只能強身,不能實用的「拳法」傳給他的表親吳方甫,由吳方甫去設帳授徒。所以吳方甫太極拳雖出於太極陳所傳,卻與真正的陳家太極拳,有天壤之別。但雖然如此,吳方甫只學了這套能強身的拳法,懂得一些避實擊虛的道理,浸淫日久,也可以敵得住十來個普通壯漢。吳方甫家道貧寒,得太極陳的提攜,讓他設帳授徒,使他日漸寬裕,也是太極陳照顧窮親戚的意思。

  地方上的人,不知道太極陳是別有用心,因為怕麻煩才讓表親出來授拳的,他們見跟隨吳方甫學拳的人,學了之後,果然功效顯著,身體瘦弱的學了個一年半載,便精神奕奕,只道吳方甫的拳技就真是陳家太極拳了。所以店小二勸丁曉舍難圖易,何必去苦求太極陳,不如去拜吳方甫。

  那店小二說得高興,還試演了兩招「太極拳」,說:「你看俺見他們跟吳四爺學得高興,俺也學了兩招呢。」丁曉一看,幾乎笑出聲來。這太極拳姿勢架式,破綻大多,隨便會一點武功的,一打准倒。

  丁曉懷疑,難道太極陳也是浪得虛名。但想想卻又不應是浪得虛名的。他想店小二也許只是見別人那樣打,就依樣學葫蘆,東施效顰,所以就相去天壤了。

  但丁曉還是想再去見太極陳,不願即刻轉拜吳方甫。他第二天,又跑去陳家溝去,這回他沒有再帶禮物了,只具了一個稱門生的大紅帖子。

  這回管門的長工一見他更不客氣了。懶懶地說:「姜小哥,你來得早呵,怎不帶糖果來?」丁曉央他去通報,他連動也不動。

  丁曉忿忿不平,一再歪纏,那管門長工也生氣了。罵道:「沒見過像你這位大爺的,怎的就這麼個麻煩。拜師父也有強求的嗎?俺們當家的說過不見你就不見的,誰敢替他作主?」

  丁曉正和他鬧得不可開交,只見內裡走出一個卅歲左右的中年漢子,問道:「老張,你為什麼跟人吵鬧?」長工指著丁曉道:「就是他嘛,硬要纏俺替他通報,要拜咱們老爺子做師父。」

  那中年漢子注視著丁曉,半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裡的人?」丁曉垂手答道:「晚輩是河北保定薑日堯。」(丁曉是將他的「曉」字拆開來當作假名。)

  中年漢子深深地盯了丁曉一眼:「哦,你是保定姓薑的?你和梅花拳薑家是怎麼個講究?」

  丁曉聽他提起薑家,愕了一愕,半晌答道:「俺不認識他們。」跟著又央求那漢子帶他去見太極陳。

  那漢子眉峰一皺,說道:「姜兄既是河北保定的人,保定武師雲集,梅花拳的薑翼賢,萬勝門的管羽禎,都大大有名,就是說起太極拳,丁派太極的嫡傳弟子丁劍鳴也在那裡設場授徒。你何必舍近圖遠,跑到這僻壤窮鄉,來學咱們山溝裡的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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