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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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曉氣得恨恨地說:「不要!不要!你別恃你現在的本領比我強,你在我手中奪去,我必然也要從你手上奪過來。現在不行,總有一天會行,莫非我就永遠打不過你不成?」 那人狂笑道:「你真的以為我會要你這口劍?放心,比這口劍好十倍的我都不要呢!這把劍還給你,以後可要收藏好一些,別給人家又奪去了。」 丁曉看了那劍一眼,想接又不敢接。他真捨不得這口使慣的單鳳劍,可是剛才自己把話說得太滿了,說非親手奪回不可,可是現在人家自動送回來了。 那人好像看破了丁曉心思似的,又笑笑說道:「傻小子,受一點挫折算得了什麼?江湖豪傑,誰不經過大風大浪?你給人奪了一口劍,難道就當成深仇大恨,那麼,我們漢族整個江山給人奪了又如何?」 那人說了面色甚是莊嚴,丁曉為他眼光所懾,不由自己地接過了單鳳劍,怔怔問道:「你是英雄,你可願留個名字?」 那人仰天打了個哈哈:「你何必問我的名字?你是個少爺,知道我的名字,於你毫無用處。」說完他逕自回頭走了。 丁曉剛才想跑,現在反呆呆站著,只聽得紅衣女俠和那人有說有笑,談得好像很是親熱,腳步聲、人聲,都漸漸地由近而遠了。他望著、望著,不知怎的,驀然間覺得一陣心酸…… 江上峰青,江流渺渺;荻花蘆葉,瑟瑟秋聲。丁曉沿著江邊踽踽獨行,聽潮音過耳,而人聲、腳步聲都已漸遠漸寂。那紅衣女俠,那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也都已沒入蒼茫夜色之中。丁曉驀地心酸,平增悵觸。 丁曉恨這兩個人,然而又似乎歡喜這兩個人。紅衣女俠的嬌戇直爽,中年漢子的豪氣雄風,都對他具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尤其是紅衣女俠的輕顰淺笑,更是深印他的腦海。可是當他把這個人聯起來想時,卻不禁疑雲疑雨。紅衣女俠稱中年漢子做「朱師叔」;而中年漢子則稱紅衣女俠為「小師妹」。那麼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中年漢子是姜老頭子的徒弟還是徒孫? 只這一點懷疑還未是丁曉「心酸」之處,他在想為什麼那中年漢子和紅衣女俠,好像很是親熱?他不知怎的,和紅衣女俠前一刻還是彼此詰罵,現在卻沒來由的嫉妒起人家來了。 丁曉自己一想,也不禁暗笑起來。他不禁自己罵自己道:「管他們是什麼人,反正我是再也不願見到他們了。」 那一晚丁曉回到家時,已是雞鳴將曉,他游鬥半夜,筋疲力倦。可是禁不住思潮起伏,輾轉反側,竟直到天明方始睡著。這一覺睡得很甜,不知什麼時候,才給父親叫醒過來。 他在煩惱之中入夢,又在煩惱之中醒來了。他的父親叫醒他後,第一句就是:「你這孩子,怎的睡得這樣不省人事?昨夜做什麼來了,你瞧客人都已走了!」 丁劍鳴那天早晨不止一次地來看過他,見他睡得爛熟,摸摸他的額角又似有點潮熱,不忍把他叫醒。現在來訪的客人都已去了,天也將近午了。他擔心丁曉生病,再把他叫醒,看他精神面色,還是如常,這才消了愁慮。只是丁劍鳴卻不由得很是納罕:怎的他會這樣熟睡不醒?尤其是練太極派武功的人,一早就要起來練習太極行功,他怎的連慣常功課都記不得了。這樣熟睡,內中必有古怪。 丁劍鳴暗暗納罕,丁曉比他更納罕,他聽父親說什麼「客人」,自然而然地朝窗外望了一望,這一望頓時使得他心中突突跳個不止。 看官,你道那些客人是什麼人物,令得丁曉如此吃驚?原來他一眼望出窗外,見著三個人正緩緩地走出大門。三人中有兩人竟是自己的「新認識」——索家大護院和華家的一個武師。另一個則是自己的「父執」,平時也常來的索家的三公子索志超。 他這一嚇,睡意全消。他不禁怔怔地問他父親道:「這些人是做什麼來的?」他還以為索、華兩家的護院武師找他算賬,在他父親面前說他壞話了。 不料他一看父親面色,卻毫無慍怒之容,反而滿面笑容看著自己,看了半晌,卻又突的驀然興嘆道:「歲月如流,我來到保定霎眼就是廿多年,你已經十九歲了,哎,十九歲了!」 丁曉給父親弄得糊糊塗塗,不知父親為什麼突然提起自己的年歲?正待發問,只見他的父親盯了他一眼,感喟中帶著喜悅之情,微笑著緩緩說道:「你十九歲了,也該給你訂婚事了,我……」 丁劍鳴話未說完,丁曉急忙截住道:「爸爸,我還不想訂婚!」 丁劍鳴說話被截,很不高興,擺擺手道:「你聽我說下去,做小輩的不要胡亂打斷長輩的說話,懂嗎? 「你十九歲了,年紀不算小了,定了親就更成了大人了,別盡是這麼不懂事!你看見那幾位客人嗎?他們就是給你說親來的。女家是這裏有名的華家。我已答應了。」 「爸爸,你答應了?他們是為官作宦人家,和我們的練武家子,怎能登對?」丁曉急得青筋暴露了。 丁劍鳴冷冷地看著丁曉:「縉紳人家的女兒有什麼不好?他們不嫌我們,難道你還要挑三揀四?」 丁曉忍著氣,委婉地又說道:「爸爸,你不是曾和我說過:咱們爹爹的『家訓』是不許做滿洲人的官,我們怎能和這樣的人家結親?」 丁劍鳴怒道:「你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現在是叫你做滿洲人的官,叫你替滿洲人做事嗎?怎胡亂地扯到『祖訓』上來?華家以前是曾為官作宦,可是人家早已『退隱林泉』了,而且人家是像索家一樣的『積善之家』,不是什麼貪官汙吏,你挑什麼眼? 「給你說的親是華員外的一位近支侄女,據做大媒的索公子說,這女子品貌俱佳,知書識禮,針線精巧,你得到這樣的妻室,還不是你的造化?」 丁劍鳴又白了丁曉一眼冷笑道:「你成天在外面闖蕩,敢情是看上什麼野女人了?可是,你說咱們是練武家子,那你的意思是要找個也會把式的姑娘了。」 丁曉低下頭來,面紅紅地輕聲說道:「我沒有這樣說過。」 丁劍鳴手指輕敲桌面,得得作聲,說道:「你沒有這樣意思,那就很好。咱們雖是練武家子,可是我卻偏不喜歡會把式的姑娘,你想想看,做妻子的應該講求『貞順賢淑』、『知禮守法』。那些江湖女子,只知走繩跑馬,舞馬弄劍,拈一根針卻比舞大刀還難,你說這樣的女人怎能『善相夫子』?」 丁劍鳴又得的一聲敲著桌子道:「比如姜老頭的什麼孫女兒……」丁曉聽了,不禁吃了一驚,嚇了一跳,以為他父親看出什麼「蛛絲馬跡」,數說他了,只聽得他父親接著往下說道:「那個號稱什麼紅衣女俠姜鳳瓊的,整日價拋頭露面,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馬上馬下,闖蕩江湖,較技爭勝,你說像這樣的姑娘懂得什麼『婦道』?」丁劍鳴原來並不知道丁曉和姜家的「過節」,他只是夾敘夾議,順便把姜鳳瓊姑娘奚落了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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