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可是他跑也沒人家跑得快,他還沒跑得幾步,背後又是微風颯然,肩頭上給人結結實實的按了一下,丁曉未敢回頭,霍地橫身,再向後一看,可不正是那傢伙跟蹤追到。

  丁曉又氣又惱,怒道:「我打不過你,還待怎樣?」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這傻小子,打不過就跑。你的劍呢?難道就捨得不要了?」他邊說邊把丁曉的劍彈了幾下,頓時在深夜裡發出錚然微嘯。他又笑道:「你這把劍是不錯,你真的捨得不要?」

  丁曉氣得恨恨地說:「不要!不要!你別恃你現在的本領比我強,你在我手中奪去,我必然也要從你手上奪過來。現在不行,總有一天會行,莫非我就永遠打不過你不成?」

  那人狂笑道:「你真的以為我會要你這口劍?放心,比這口劍好十倍的我都不要呢!這把劍還給你,以後可要收藏好一些,別給人家又奪去了。」

  丁曉看了那劍一眼,想接又不敢接。他真捨不得這口使慣的單鳳劍,可是剛才自己把話說得太滿了,說非親手奪回不可,可是現在人家自動送回來了。

  那人好像看破了丁曉心思似的,又笑笑說道:「傻小子,受一點挫折算得了什麼?江湖豪傑,誰不經過大風大浪?你給人奪了一口劍,難道就當成深仇大恨,那麼,我們漢族整個江山給人奪了又如何?」

  那人說了面色甚是莊嚴,丁曉為他眼光所懾,不由自己地接過了單鳳劍,怔怔問道:「你是英雄,你可願留個名字?」

  那人仰天打了個哈哈:「你何必問我的名字?你是個少爺,知道我的名字,於你毫無用處。」說完他逕自回頭走了。

  丁曉剛才想跑,現在反呆呆站著,只聽得紅衣女俠和那人有說有笑,談得好像很是親熱,腳步聲、人聲,都漸漸地由近而遠了。他望著、望著,不知怎的,驀然間覺得一陣心酸……

  江上峰青,江流渺渺;荻花蘆葉,瑟瑟秋聲。丁曉沿著江邊踽踽獨行,聽潮音過耳,而人聲、腳步聲都已漸遠漸寂。那紅衣女俠,那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也都已沒入蒼茫夜色之中。丁曉驀地心酸,平增悵觸。

  丁曉恨這兩個人,然而又似乎歡喜這兩個人。紅衣女俠的嬌戇直爽,中年漢子的豪氣雄風,都對他具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尤其是紅衣女俠的輕顰淺笑,更是深印他的腦海。可是當他把這個人聯起來想時,卻不禁疑雲疑雨。紅衣女俠稱中年漢子做「朱師叔」;而中年漢子則稱紅衣女俠為「小師妹」。那麼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中年漢子是姜老頭子的徒弟還是徒孫?

  只這一點懷疑還未是丁曉「心酸」之處,他在想為什麼那中年漢子和紅衣女俠,好像很是親熱?他不知怎的,和紅衣女俠前一刻還是彼此詰罵,現在卻沒來由的嫉妒起人家來了。

  丁曉自己一想,也不禁暗笑起來。他不禁自己罵自己道:「管他們是什麼人,反正我是再也不願見到他們了。」

  那一晚丁曉回到家時,已是雞鳴將曉,他遊鬥半夜,筋疲力倦。可是禁不住思潮起伏,輾轉反側,竟直到天明方始睡著。這一覺睡得很甜,不知什麼時候,才給父親叫醒過來。

  他在煩惱之中入夢,又在煩惱之中醒來了。他的父親叫醒他後,第一句就是:「你這孩子,怎的睡得這樣不省人事?昨夜做什麼來了,你瞧客人都已走了!」

  丁劍鳴那天早晨不止一次地來看過他,見他睡得爛熟,摸摸他的額角又似有點潮熱,不忍把他叫醒。現在來訪的客人都已去了,天也將近午了。他擔心丁曉生病,再把他叫醒,看他精神面色,還是如常,這才消了愁慮。只是丁劍鳴卻不由得很是納罕:怎的他會這樣熟睡不醒?尤其是練太極派武功的人,一早就要起來練習太極行功,他怎的連慣常功課都記不得了。這樣熟睡,內中必有古怪。

  丁劍鳴暗暗納罕,丁曉比他更納罕,他聽父親說什麼「客人」,自然而然地朝窗外望了一望,這一望頓時使得他心中突突跳個不止。

  看官,你道那些客人是什麼人物,令得丁曉如此吃驚?原來他一眼望出窗外,見著三個人正緩緩地走出大門。三人中有兩人竟是自己的「新認識」──索家大護院和華家的一個武師。另一個則是自己的「父執」,平時也常來的索家的三公子索志超。

  他這一嚇,睡意全消。他不禁怔怔地問他父親道:「這些人是做什麼來的?」他還以為索、華兩家的護院武師找他算帳,在他父親面前說他壞話了。

  不料他一看父親面色,卻毫無慍怒之容,反而滿面笑容看著自己,看了半晌,卻又突的驀然興歎道:「歲月如流,我來到保定霎眼就是廿多年,你已經十九歲了,哎,十九歲了!」

  丁曉給父親弄得糊糊塗塗,不知父親為什麼突然提起自己的年歲?正待發問,只見他的父親盯了他一眼,感喟中帶著喜悅之情,微笑著緩緩說道:「你十九歲了,也該給你訂婚事了,我……」

  丁劍鳴話未說完,丁曉急忙截住道:「爸爸,我還不想訂婚!」

  丁劍鳴說話被截,很不高興,擺擺手道:「你聽我說下去,做小輩的不要胡亂打斷長輩的說話,懂嗎?

  「你十九歲了,年紀不算小了,定了親就更成了大人了,別盡是這麼不懂事!你看見那幾位客人嗎?他們就是給你說親來的。女家是這裡有名的華家。我已答應了。」

  「爸爸,你答應了?他們是為官作宦人家,和我們的練武家子,怎能登對?」丁曉急得青筋暴露了。

  丁劍鳴冷冷地看著丁曉:「縉紳人家的女兒有什麼不好?他們不嫌我們,難道你還要挑三揀四?」

  丁曉忍著氣,委婉地又說道:「爸爸,你不是曾和我說過:咱們爹爹的『家訓』是不許做滿洲人的官,我們怎能和這樣的人家結親?」

  丁劍鳴怒道:「你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現在是叫你做滿洲人的官,叫你替滿洲人做事嗎?怎胡亂地扯到『祖訓』上來?華家以前是曾為官作宦,可是人家早已『退隱林泉』了,而且人家是像索家一樣的『積善之家』,不是什麼貪官污吏,你挑什麼眼?

  「給你說的親是華員外的一位近支侄女,據做大媒的索公子說,這女子品貌俱佳,知書識禮,針線精巧,你得到這樣的妻室,還不是你的造化?」

  丁劍鳴又白了丁曉一眼冷笑道:「你成天在外面闖蕩,敢情是看上什麼野女人了?可是,你說咱們是練武家子,那你的意思是要找個也會把式的姑娘了。」

  丁曉低下頭來,面紅紅地輕聲說道:「我沒有這樣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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