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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法王雙眉一皺,驀地起立說道:「我的主意已經打定,倘若唐曉瀾與金世遺前來,我就向他們認錯,即使他們不來,我也要找到陳天宇,向他說明真相。」

  孔雀明倫王大叫道:「認錯?你是本教教主的身份,你是與達賴班禪同等地位的人,豈能認錯?一認了錯,本教更要給黃教壓下去了。你縱不愛惜自己,也該愛護本教啊!」

  法王沉聲說道:「這本來是我的錯,當時我一念之差,念在那兩個使者乃是尼泊爾王派來的貴客,他們又是奉了本國國王之命而為,外人不便干涉,所以我也就沒有及時制止。以致大錯鑄成!我倘若再加隱瞞,那就是錯上加錯!」

  首座護法弟子道:「師尊,這其實也不是你錯:冰川天女是尼泊爾王的表妹,尼泊爾王將她的兒子和侍女『請』去,為的是要冰川天女回國。不論他做得對與不對,那總是他們國家的事,正如師尊剛才所說,咱們是外人,不便干預。不過不幸的是,咱們適逢其會,被捲入了漩渦。所以我也贊同師尊的主意,將真相說出來,但卻不是認錯。」

  法王緩緩說道:「你不必維護我了,要知那兩個使者寄寓本寺之中,他們所做的事情,就該由我負責。我德薄能鮮,決不敢以『活佛』自居,錯了就是錯了,何以不認?」

  法王說到這裡,轉過一個方向,望著他的師弟說道:「至於你說到要愛護本教的聲名,這確是應當。我做了這件錯事,累及本教,心實不安。所以我已決意辭了教主之位,事情解決之後,我願以待罪之身,留在本教執役。總之,錯在我一人身上,與本教無關。這樣大約可以保全本教的聲名了吧。」

  法王素來得人愛戴,雖說這次他為了要不要遷移尼泊爾之事,與師弟有所分歧,在他的門下弟子中,也有許多人是贊成孔雀王意見的,但說到不要他做教主,闔寺喇嘛,絕大多數都是連想也不敢這樣想的。所以法王此言一出,登時全場騷動起來!

  有不少喇嘛叫道:「弟子都願與師尊共同患難,請師尊切不可存了退位之心。」

  法王連連揮手,好不容易才把騷動平靜下來。

  孔雀明倫王說道:「師兄,你是眾望所歸,退位之說,那是不必提了。還是讓咱們再從長計議吧。」

  他以退為進、殷殷挽留師兄留任,法王這一派人,本來對他有反感的,也大大減輕了。

  孔雀明倫王繼續說道:「依我之見,師兄,你即算勇於認錯。此事只怕也不能作了。一來對方在怒火上頭,未必肯就此罷手,尤其金世遺是個出了名的不講理的魔頭。二來你雖然說是一人作事一人當,別人卻未必這樣想法,總之,你一認了錯,本教威望便定然大減。倘非另圖良策,只怕在青海也無立足之地。三來最重要的,你一揭露了尼泊爾王的秘密,那就是與他作對了。你可以薄『活佛』而不為,但本教中興的希望,也從此絕了,師兄,這是百世難逢的機遇,請你以本教為重,再思三思!」

  法王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心意已決,一不去尼泊爾,二將真相揭明。但這是有關本教興衰的大事,我也不能強制你們服從我的主張,現在雙方的理由都已說出來了,請你們慎重思量、待這炷香熄滅,便即付之公決。」

  鬧哄哄的氣氛立即歸於沉寂,千多人擠滿的大殿,聽不到一點聲音。每個人的心裡都在利害交戰!法王的話固然是義正辭嚴,但尼泊爾王的條件,對於衰落已久的白教,卻是一個極大的誘惑。有不少喇嘛均是如此想道:「教主怕尼泊爾王利用本教,那只是一種顧慮;接受了尼泊爾王的邀請,那卻有無盡的尊榮!」

  神座上香煙繚繞,人人的眼睛都望著那一炷香,在這一炷香的時刻中,每一個人的心裡都經過了無數次的變化。

  這炷香一寸一寸的縮短,終於燒成了灰燼。法王舉手說道:「贊成去尼泊爾的,請站在一邊。贊成留在本寺的,留在原位不動。」

  孔雀明倫王首先站了出來,一個一個喇嘛默默無言的接著跟上。也有好幾個喇嘛走到半途,又折回原位。

  過了一會,兩邊的人都已分開,沒有人再移動了。法王叫首座護法弟子點數,贊成去尼泊爾的有五百零八人,贊成留在本寺的有五百零三人,孔雀明倫王勝利了,他們這邊多了五人,禁不起名利誘惑的人究竟是多數!

  法王神色黯然,離座而起。說道:「師弟,請你就座吧。我決意傳位於你,從此刻起,你就是本教的教主了!」

  孔雀明倫王內心歡喜,表面卻不得不謙辭道:「小弟何德何能,焉敢接此大位,請師兄收回成命。」

  法王鄭重說道:「你的主張得到多數擁護,你和尼泊爾王又早已有了十年賓主之誼,今後本教遷移該國,教主的職責。自是以你執掌為宜。師弟,事已如斯,請你依從眾議,不必再推辭了。」

  喇嘛們在表示去留的態度時,早已想到了這事情要牽涉到教主的成立。他們衡量利害,雖然對舊教主之去,心存惋惜。但也無可奈何了。所以,法王讓位師弟,可說是「意料中之事」,因此眾人的情緒,便反而不如剛才的激動,雖然也仍是有一些人低聲飲泣,黯黯神傷。

  孔雀明倫王作出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情,最後似乎迫不得已,這才說道:「既然師兄執意如此,弟也只好勉為其難了。」

  當下,他在迦毗羅等護法弟子扶持之下,坐上了教主的寶座。

  法王領頭,向新教主行了大禮,說道:「我措施不當,請教主降罪。」

  孔雀明倫王道:「本教大計已定,今後就是尼泊爾的國教了。師兄,你曾協助該國的使者執行了國王的命令,正是大大的功勞,何罪之有?此事揭過。從此休提。」

  法王難過之極,望了師弟一眼,再緩緩說道:「謝教主免罪。但請教主准我以負罪之身離開本教。」

  首座護法弟子也道:「我也不想到尼泊爾去,請教主准我奉侍師尊。」

  孔雀明倫王皺了皺眉,說道:「好吧,師兄,你既決意離開。我也不便強你所難,准你帶須菩提去吧。其他的人,不可為例。」

  孔雀明倫王續道:「迦毗羅,你去請尼泊爾王那幾位使者出來,與大家見見面吧。嗯,師兄,你還想見見他們麼?」

  許多喇嘛這才知道,原來尼泊爾的使者還藏在寺中,而且不止一人。

  法王道:「不必了。」

  與須菩提二人正要離開,孔雀明倫王忽道:「師兄,且慢!」

  法王道:「教主有何吩咐。」

  孔雀明倫王道:「本寺僧眾,總數若干?」

  法王道:「有名冊可查。」

  孔雀明倫王道:「不,我現在就想知道,師兄,你記得麼?」

  法王想了一下,說道:「連你我在內,共是一千零三十一個人。」

  孔雀明倫王道:「今日不到會的有幾人?」

  離職的首座護法弟子須菩提道:「派出的守衛和因病未能到來的共是二十四人。這二十四人我都已問過他們的主意了,願去尼泊爾的與不願去尼泊爾的恰好是一半對一半。所以並不影響剛才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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