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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華天風道:「她們處心積慮來暗算我,怎能讓你找得到她?再說,她們夫妻母女三人,你追上了也是孤掌難鳴、快回來吧。我有話說!」

  江海天道:「華老前輩,我心裡難過得很,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華天風笑道:「這與你何干?你今晚已經救了我了。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未曾將藥囊帶在身邊,也未曾將它藏好。」

  他哪知道江海天複雜的心情,雖是歐陽婉做的事情,他卻深深感到內疚。

  華雲碧這時才緩過氣來,問道:「醫書和珍貴的藥品你都沒帶麼?」

  華天風道:「醫書我是不離身的,小還丹我也放在身上了。嗯,你不必這麼著急,這幾天內,我不會撇開你的!」

  江海天神智未清,對這話的意思還弄不清楚,還在慶倖,華雲碧卻已聽出話中有話,不由得失聲叫道:「爹,有了小還丹,仍然難以治好麼?」

  因為華天風話中之意,無異說他只能再活幾天。

  華天風道:「死生有命,我是想活下去的。但也總得防備意外,所以我要趁這時候,和你們說幾句話,碧兒,這是我的醫書和流雲劍譜,你要用功鑽研。蒲盧虎已受了我的掌力所傷,只怕比我傷得更重,縱使不死也無能作惡了。歐陽仲和得了我的小還丹可以不死,但這番折磨也夠他受了。所以倘若我有三長兩短,你不必為我報仇!我要你省醫學劍是為了救人濟世,不是為了報仇。我自愧空有一身武功醫術,卻為了避仇之故、藏在深山,很少用過這兩種本領助人,所以望你比我做得更好,你明白麼?嗯,你不要哭,你明白了就好!」

  他說得非常平靜,簡直不像交代後事,而是教他女兒怎樣做人。

  華雲碧淚如雨下,抱著父親啞聲哭道:「爹,你,你,你不能拋開我呀!」

  華天風輕撫她的頭髮,柔聲說道:「我也不想離開你,可是現在已不能由我作主了。孩子。你起來,聽我的安排。江賢侄,你,你也請過來。」

  江海天走到他的身邊,只見他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我有件事情要拜託你,你答應嗎?」

  江海天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老伯只顧吩咐!」

  華天風道:「我恐怕不能陪你到金鷹宮赴會了,你願意替我照顧雲碧麼?」

  華天風這話,實在即是以女兒的終身相托,可是江海天卻聽不懂這個意思,他滿懷激動,不假思索的便說道:「老伯,這是哪裡的話,老伯對我這樣好,我怎能不盡心照顧雲碧。老伯,要是你不嫌棄的話,我,我想……」

  華天風雙眼一張,說道:「好孩子,你想怎麼,說吧!」

  江海天道:「我想認你作義父。從此之後,我和雲碧,就似姐弟一般!」

  華天風喘氣說道:「哦,是這樣嗎?」

  忽地閉上眼睛,向後便倒,原來他早已心力交疲,只想等待江海天一句說話,可是江海天所說的,卻並不是他所希望的說話,他一口真氣走歪,便支援不住了。

  這剎那間,華雲碧驚得呆了。還未哭得出來,忽見江海天撲上前去,一把抱著華天風,左手拇指頂著他脊椎的「天柱穴」,驀然張口對著肩頭便咬!

  華雲碧叫道:「你,你幹什麼?」

  但他到底是個頗通醫理的人,立即省悟。禁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叫道:「海哥,你怎好這樣?這不連累了你麼?」

  原來江海天正以內功將華天風體內的毒血擠到肩頭,替他吮毒,華雲碧上去阻住他,卻給他用護體神功彈了開去,過了半晌,只見江海天張口吐出一大灘黑色的血液,笑道:「不要緊,我不會中毒的,我還有碧靈丹。」

  他帶笑說話,可是他的舌頭亦已經麻木,說話也不清楚了。

  原來江海天雖然不懂醫術,但卻從師父那兒聽過這種急救的法子,他跟師父所練的內功與眾不同,只要身上沒有傷口,一吮即將毒血吐出,便不至於有性命之憂。當然,若是事後不能適當調治,仍然還會蒙受傷害,所以他在吮了毒血之後,便要口含用天山雪蓮所泡制的碧靈丹來消除口腔中的穢毒。

  金世遺曾送給他父親江南三顆碧靈丹,江南離家之時,帶走了一顆,留一顆在家中給他岳母以備不時之需,最後一顆則交給了兒子,叮囑他非到救命之時,不可輕用。但現在,他不為救自己的命,而是為了救華天風的性命用上了。

  過了一會,華天風悠悠醒轉,見江海天嘴邊的血漬,愕了一愕,歎口氣道:「賢侄,你這是何苦呢?老夫已活了這一大把年紀,既死亦無足惜,你何必耗損功力,令我苟延殘喘。」

  原來華天風經他吮毒之後,性命雖然暫可無憂,但因失了藥囊所貯備的藥品,只仗小還丹之力,仍然無法清除臟腑中的餘毒,而且在這荒山石窟,諸物欠缺,又非適宜於養病之地,他自忖縱能多活些時,也不過拖延時日而已,因此仍然是一片悲涼失望的情緒。

  江海天忽地鄭重說道:「老伯,你這話不對!」

  華天風怔了一怔道:「怎麼不對?」

  江海天道:「你剛才不是歎息空有一身武功醫術,卻未曾怎樣用來濟世救人嗎?碧姐雖然得你所傳,但要學到你如今這般本領,最少還得多年,你可以活為什麼不活下去?你能夠做而又應該做的事,為什麼要擺在女兒肩上?這不是推卸做人的責任嗎?」

  華天風給他說得呆了,華雲碧柔聲說道:「爹,你教女兒醫術的時候說過,只要病人還有一線希望,就要想法醫好他,做醫生的切不可畏難縮手,那麼你為什麼不想法子醫好自己?」

  華天風呆了片刻,兩顆淚珠從眼角流了下來,但憂鬱的神色已是一掃而空,笑著說道:「你們都這麼說,那可迫得我非動動腦筋,想想辦法不可了,要不然也辜負了江賢侄的一番好意。」

  他眼光一瞥,見江海天的手指仍然紅腫,又笑著道:「碧兒,針穴放血之法你是學過的了,你就替海天治一治吧。」說罷閉了雙目,如有所思。

  華雲碧道:「到這邊來、讓爹爹靜靜用神。」

  她握著江海天紅腫的中指,滿臉又是感激又是憐惜的神情,江海天紅了臉又不敢催她快治。半晌之後,華雲碧悄聲說道:「海哥,你對我們這樣好,我真不知該怎樣批答你?我不懂說話,剛才一時著急,遷怒於你,望你不要見怪。」

  江海天道:「本來是我不好,怪不得你。我誤交匪人悔已無及。日後要是碰見那個妖女,我一定要替老伯報仇。」

  華雲碧本來是愁容滿面的,這時卻不禁展眉一笑,低聲說道:「當真?只怕你見到她時又捨不得了!」

  江海天漲紅了臉,正待分辯,華雲碧已堵著他的嘴道:「我是給你鬧著玩的,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你既識破了那妖女的本來面目,以後小心,這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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