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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一把揪住江南,縱身便掠過了牆頭。天魔教諸人見金世遺已與二人會合,哪裡還敢再追?

  出到徂徠山口。天已大明,一行人等,便在林中稍歇,江南道:「海兒,你在家裡天天纏著我要找師父,現在師父來了,你還不磕頭?」

  江海天也真乖巧,便跪下去道:「多謝師父救我出來,我給你老人家多加三個響頭。」

  他已知道拜師是要三跪九叩的,他直磕足了十二個響頭。磕得額角都墳起來了。

  金世遺笑道:「這是你一片誠心,我不攔阻你,只怕你爹爹心疼了。」

  江南樂得嘴也合不攏來,說道:「這小子的造化比我強過百倍,我若拜得如此名師,甘願叩一百個響頭。」

  金世遺好生愛惜,將孩子拉了起來,忽地怔了一怔,似是在孩子身上發現了什麼,問道:「那天魔教主可曾教了你什麼功夫?」

  江海天道:「她每天晚上都要我盤膝靜坐,教我挺著腰慢慢呼吸。不知這是不是功夫?」

  金世遺道:「你覺得怎樣?」

  江海天道:「每次靜坐之後,我都覺得肚子裡似有一團火似的,渾身大汗。不過出過了汗後,就很舒服了。這個月來,我覺得我的氣力也大了許多,以前搬不動的大石頭現在也拿得起來了。」

  江南這時也已注意到了,在他孩子的眉心之間,有一絲淡淡的青氣,吃了一驚,連忙問道:「那女魔頭教了他邪派的入門武功,可有妨害麼?」

  金世遺道:「也沒有什麼妨害,只是我的教法卻要變更了。我本來準備要他用十年功夫打好內功基礎的,現在大約只要七年便行了。」

  江南奇道:「那豈不是因禍得福了麼?」

  金世遺含糊答道:「也可以這麼說。那天魔教主倒是很疼他的。」

  江南不懂其中奧妙,聽得金世遺這麼答覆,便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殊不知金世遺卻正有一點惋惜。

  原來金世遺本是想從正宗的內功心法入手,待徒弟根基深厚之後,再傳授他博大精深的武功;現在江海天一開頭就學了邪派的內功,若要他重新開始,就得給他易筋洗髓,廢掉他原有的功夫,但因他年紀太小,身體的抵抗力不如大人,易筋洗髓施之于大人則可,施之于童子則決不可行,所以金世遺也只有聽其自然了。

  從邪派內功入手,學武可以速成,但練到最高的境界時,卻可能有「走火入魔」的禍患,像金世遺自己從前所受過的一般。還幸金世遺現在已是融會了正邪各派之長,對「走火入魔」的災難,也可以有辦法防禦了,不過,到了其時,還需要遭難的當事人有虔心定力,才可以導氣歸元,法除「心魔」始成「正果」。這些武學上的玄妙理論,不必細談。江海天因為入門的途徑走錯,後來頗經過一些波折,經過一些奇跡,才因禍得福,成為一代宗師,那也是後話。

  且說金世遺等一行四人,出了徂徠山后,就按原定的計畫,到江蘇去訪陳天宇。一路上江南是笑口常開,樂不可支;金世遺卻是神情鬱悶,頗似有什麼心事似的。走了一程,江南正想問他。金世遺忽地說道:「此地離百花穀很近,我想去祭掃勝男的墳墓。你們先走一程,我隨後趕上。」

  江南說道:「反正用不了多少時間,要去咱們就一同去吧。」

  厲勝男生前,江南對她不滿,但為了金世遺的原故,他也願到她墳前一拜。

  金世遺緩緩說道:「也好。人已死了,過去的是非恩怨也可以拋開了。多幾個朋友去看她,她也會高興的。」

  說話的神氣,就似厲勝男雖死,也還有知覺似的。江南想起了厲勝男生前的厲害,不覺打了一個寒噤。

  將近黃昏時分,一行人走進了百花谷,時序已是春老花殘,昏鴉噪耳,遍地殘紅,谷中景致,在「別有傷心懷抱」的金世遺看來,更是觸目淒涼。

  姬曉風一眼望去,忽地嚇了一跳,金世遺大叫道:「這是誰幹的好事?」

  飛步跑到墓旁,只見他所立的那塊墓碑已倒了下來,墓碑上寫的本是:「愛妻厲勝男之墓。金世遺立。」

  這兩行大字。現在「金世遺立」這一行四字已全被剝掉,正中那行的「愛妻」二字也不見了。

  那饅頭形的墳墓裂開了一道大縫,但見裡面的棺蓋已經揭開,只剩下一副空棺。姬、江二人不敢說話,金世遺的面色沉暗得駭人,他呆了好一會,忽地放聲哭道:「勝男,我對你的心事,只有你在死前一刻方始深知,可惜你現在又已不能替我說話!叫我如何分辯?」

  江南手足無措,想拉金世遺離開墓穴,卻又怕他更傷心,只好讓他哭個痛快,過了好一會子,待到金世遺哭聲漸止,江南方始想出幾句話來,安慰他道:「金大俠,你和厲姑娘的事情,朋友們都知道,絕沒有人敢說你負心。」

  金世遺淒然說道:「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要和他同去。」

  江南嚇了一跳,心中想道:「難道金大俠竟是神智昏迷了麼?」

  原來江南以為金世遺說的「他」乃是指厲勝男,那就是要自尋短見了。

  江南連忙拉著金世遺的衣袖,叫道:「金大俠,不可,不可!」

  金世遺道:「為什麼不可?我一定要和他說個明白,才得心安。你們先走一程,我再進徂徠山一次,早則明天,遲則後天,一定會趕上你們。」

  衣袖輕輕一拂,將江南摔了一個觔鬥,絕塵而去。

  江南這才知道這個「他」不是厲勝男,而是指徂徠山中的那個黑衣少年。爬了起來,頓足說道:「金大俠,你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姬曉風歎息道:「江南,你從未有過傷心之事,你不明白一個人的悔恨心情的。那黑衣少年姓厲,面貌又有幾分似厲姑娘,金大俠定然疑心他是厲姑娘的家人。」

  江南道:「即算是她的家人,又怎麼樣?」

  姬曉風道:「你還未看出來嗎?據我看來,這墓碑上的字定是那姓厲的少年劃去的,厲姑娘的骸骨也定是他搬去遷葬了,雖然咱們都認為金大俠對厲姑娘已是情至義盡,但金大俠本人卻自覺有負於她,更加上這個姓厲的少年又不原諒他,他怎能不傷心?怎能不急於想去分辯?」

  江海天莫名其妙,抬起迷惘的眼睛問道:「師父那麼大的本事,為什麼要哭?」

  江南給他逗得笑了起來,說道:「說給你聽,你也不明白的。」

  江海天的脾氣與父親大不相同,平時很少說話,但卻執拗得很,心有所疑,就非得問個明白不可,江南給他纏得沒法,只得這樣說道:「你師父是為了一個女人的緣故,那女人害了他,但也令他傷心。」

  江海天似懂非懂的說:「原來女人是這樣可怕的,爹,以後我長大了也不敢親近女人了。」

  江南大笑道:「也不能一概而論,我和你媽不就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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