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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谷之華笑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王勃的詩說得好: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往日你在海外漂流,我每當想起你時,就常常念這兩句詩的。如今小別半年,又何足煩惱?世遺,你這次回來,樣樣都顯得老成多了。我很放心。只是我還有幾句話想和你說說。」金世遺笑道:「我正是想要你臨別贈言。」

  谷之華忽道:「世遺,你現在想些什麼?」金世遺怔了一怔,說道:「想的當然是怎樣去救江南的孩子。」

  谷之華一笑說道:「很好,我但願你少想過去的事情,多想未來的計劃!」金世遺面上一紅,這才知道了谷之華話中的真意。他昨晚一夜無眠,想的儘是與厲勝男過去的種種事情,谷之華的話語,就似察破了他心中的隱秘似的。

  谷之華抬起頭來,又道:「你看天上的那片浮雲,剛才浮雲掩日,天色陰沉沉的;現在浮雲過去了,又豁然開朗了。『縱有浮雲能掩日,陰霾亦僅是須臾』。浮雲掩日總是暫時的,但願你的心境也是如此。」

  江南笑道:「你們說話,怎麼總是繞著彎子,像是打著啞謎似的,我聽也聽不懂!」

  金世遺憬然如有所悟,一揖說道:「多謝你的金玉良言。」但他心頭上的陰影是否像蔽日的浮雲一樣,迅速移開,那卻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了。

  金世遺悵悵惆惆,下了邙山,三天之後,便與江南趕到了徂徠山西面的蟠龍鎮。這是姬曉風與江南相約會面的地方。

  江南屈指一算,笑道:「金大俠,咱們來早了一天了。姬大哥與我分手之時,是約我十日之後在此見面的,現在才是第九天。早知如此,咱們還可以在邙山多留一天的,這都是為了我的緣故,累得你才與谷女俠見面,便又分手了。」

  金世遺道:「來早總比來遲的好。也許他已經從徂徠山回來了呢?」

  蟠龍鎮地方不大,兩人在鎮上走了一圈,天色已近黃昏,金世遺道:「要是姬曉風在這鎮上,他自會來找咱們。看來他是還未回來,咱們就暫且在此住宿一晚吧,要是明天還不見他,我就和你進徂徠山去。」

  兩人便投進鎮上唯一的客店住宿,江南連日奔波,飽餐了一頓,倒頭便睡。金世遺卻是心事如麻,獨倚窗前看月。到得三更時分,忽聽得卜卜卜的敲門聲,江南跳起來道:「是姬大哥的聲音。」金世遺心裏暗暗奇怪:「怎的來的似乎不止一人。」江南亮起油燈,打開房門,只見兩個人扶著姬曉風進來,江南嚇了一跳,姬曉風已嘶聲叫道:「金大俠,果然是你!你來了,我就安心了!有金大俠在這兒!你們可以走了!」後面這兩句話是對那兩個扶著他的人說的。

  姬曉風身上沒有血漬,頭面手足也沒傷痕,但聽那嘶啞低沉的聲音,卻顯然是中氣不足、受了重傷。江南再仔細看時,剛才那兩個人是姬曉風的徒弟,也就是在新安鎮上,喬扮清兵,隨同姬曉風來劫「文公子」珠寶的那兩個人,那兩個人已匆匆忙忙地走了。

  到了此時,金世遺也自有點驚疑,心中想道:「他究竟是碰到了什麼厲害的人物?」要知姬曉風將他的兩個徒弟匆忙遣走,那分明是害怕敵人尋來,金世遺難以照顧這麼多人。金世遺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識得姬曉風這層用意。

  姬曉風晃了兩晃,「小兄弟」方才叫得出去,便已站立不穩,要倒下去,金世遺連忙將他扶住,說道:「姬大哥,你別忙著說話!」

  金世遺將他放在床上,把了一把他的脈息,面色越發沉重,江南憂心忡忡,問道:「他到底是傷在哪兒?」金世遺將姬曉風轉過來,驀地撕毀了他的衣裳,只見在他的背心正中央,有一個鮮明的掌印!

  江南大吃一驚,只聽得金世遺怒道:「原來又是那廝幹的好事情!」江南道:「是誰?」金世遺道:「還有誰人能令姬大哥受到這樣傷害,就是那個文島主!姬大哥中了他的獨門血手印!」

  當下金世遺用雙掌緊貼姬曉風的背心,用本身的功力助他療傷,金世遺此時的內功造詣已與唐曉瀾不相上下,姬曉風似有一股熱流流貫全身,不消多時瘀血便已化開,雖然渾身疼痛,但已是舒服多了。

  姬曉風囊中有少林寺秘製的小還丹,那是他以前在少林寺盜書之時,順手牽羊,偷了一瓶的,他精神稍稍恢復之後,便叫江南將他的背囊解下來,撿出了那小還丹,吞下了三粒。這小還丹是固本培源的聖藥,姬曉風得金世遺以絕頂內功相助,藥力見效更快,不到一個時辰,便已恢復如初,說出了他在徂徠山的一段遭遇。

  姬曉風道:「我是前天晚上進入徂徠山的,我以前曾應天魔教主之邀,進過一次徂徠山,但那次進山出山都是縛著眼睛,好在於我這行的都是在黑暗之中來去自如的,進出的道路我已默記心中,不過到底不如開眼認路的易記,也還頗費了一些氣力,才摸到了她的巢穴,那時已是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天魔教的規模不算很大,但也有百數十間房子,我到各處走了一遍,已是天亮。既未發現我的侄兒,也未發現天魔教主。不過,做偷兒的慣例先要熟悉主人家的門戶,所以我這一晚的功夫也沒白費,雖然一無所得,卻也已摸到底了。

  「我在山中匿了一日,晚上又再出來,這一晚可見著了。」

  江南迫不及待,連忙問道:「見著了誰?」姬曉風道:「見著了天魔教主。她似乎剛從外地回來,我藏在她窗前的一棵樹上,聽得她問一個侍女道:『我去了這許多天,那孩子可安份嗎?』那侍女道:『這孩子倒還算乖乖,這麼多天,他都不吵不鬧,在練你教給他的功夫呢。』

  「天魔教主笑道:『這孩子是很可愛,和他的父親大不相同,他父親見了人就嘩啦啦的說個不休,這孩子見了人卻是不聲不響的。初來的時候,還嚷著要爹要娘,漸漸就住得慣了,也不吵也不鬧了。可惜我想留他也留不住,遲早都要還給他爹。』嘿嘿,小兄弟,看來這女魔頭倒很歡喜你的孩子呢!」

  江南笑道:「不是我誇讚自己的孩子,這孩子本來就是聰明得很,人見人愛的,他的心眼兒可伶俐呢,知道吵也沒用的時候,他也一聲不響的了。嗯,後來怎麼樣?那女魔頭當真就願意交還給我嗎?這我可有點不敢相信了。」

  姬曉風道:「我當時也不敢相信,只聽得那侍女問她道:『教主既然歡喜這個孩子,為何不將他留下來,難道還害怕江南那渾小子麼?』天魔教主道:『你有所不知,江南背後有座靠山,那……』那侍女道:『哦,我知道,你說的是金世遺麼?他不是早不知踪跡了嗎?有人說他已經死在海外了。』天魔教主道:『不,他沒有死,他又回來了。我這次前往邙山,便是敗在他的手裏的!』那侍女道:『厲副教主前日回來,聽說你已往邙山,他立即就又匆匆走了。想來也是前往邙山。』

  「天魔教主道:『我還沒有見著他,不過依我看來,厲副教主加上他那兩隻金毛狻,也還未必是金世遺的對手。是以我意欲息事寧人,我估計金世遺必會與那江南前來,到時我就將孩子交回給他們,但要金世遺向我發誓,他縱使不助咱們,也決不能伸手管咱們天魔教的事情。』

  「那侍女道:『你怎知道金世遺準會答應?』天魔教主道:『他與江南情逾手足,那孩子又是他的記名弟子,他投鼠忌器,決不敢再對咱們難為。何況還有厲祖師這重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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