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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藝華堂信有緣


  ——聽雨樓詩劄書畫拜嘉藏品展覽

  一

  去年(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八日,悉尼中華文化中心成立,我送了一副對聯:「中土傳薪,文輝德溥;華堂展藝,化俗揚光。」表達我的祝願。「傳薪」是需要時日的,短短一年,成果言之尚早,「展藝」則是有目共睹的。我想,最少也可說得是「頗有可觀」的了。即以這次為了配合周年紀念而舉辦的「聽雨樓詩劄書畫拜嘉藏品展覽」來說,就很有意義,也很有特色,甚至在具有「特色」之外,還很「特別」。道理何在,後面再說。

  聽雨樓是趙大鈍先生的書齋名,「拜嘉」是「拜領」、「嘉惠」的簡縮。鈍翁把師友寫給他的詩、劄(信)、書(字)、畫當做嘉惠于他的厚禮來拜領與珍藏。鈍翁今年高齡八十,師友中名家不少。相識已是有緣,從言談投契(相識),到書信往還(相知),這緣分就更厚了。而我們這些觀眾,能夠在華堂看到名家的作品,也可說得是有緣吧。

  二

  舊日文人所寫的信,不但富有中國文學的特色,而且也是一種「綜合藝術」,其特別之處在此。

  作為文學而言,它的形式也是不拘一格的。李陵《答蘇武書》、司馬遷《報任安書》、李白《與韓荊州書》,等等,都是文學史上有名的好文章。除了散文之外,「詩詞代信」亦是常見。例如蘇蕙(前秦苻堅將領竇滔之妻)寫給丈夫的信是回文詩,世稱《璿璣圖》。清初詞人顧貞觀為了救好友吳漢槎,寫了兩首《金縷曲》寄給納蘭容若(當時宰相納蘭明珠之子),人稱「贖命詞」。用書信體裁寫的文學作品,在近代作家中也有,例如冰心的《寄小讀者》和朱光潛的《給青年的十二封信》。

  文人書信,可以是優美的文學作品,還可以是一種雅致的綜合藝術。書法是最突出的一面,好的書法,賞心悅目,未讀內文,已是一種享受。而且朋友的書法,篆、隸、真、草、行、楷,各個不同。其筆致或則恣肆流動,或則沉穩凝重;其體勢或則磊落波磔,或則劍拔弩張,字體不同,各如其面。看到朋友的筆跡倍增親切之感,這更是非「手寫」的信所能給予的。

  更進一步講究的話,專用的印章、信箋、筆(不同的字體用不同的筆)、墨(色澤與香味),等等,都是雅致的藝術,可供鑒賞。聽雨樓藏品,「寫劄(信)寫詩寫聯語,更多名輩寫丹青」(樓主詩柬句),異彩紛呈,都各自有其藝術特點。

  三

  古人非常重視「翰墨因緣」,龔自珍《己亥雜詩》(別王秋畹大令繼蘭):「多君媕雅數論心,文字緣同骨肉深。」將文字因緣與骨肉之情相比。清代袁子才在隨園設一詩廊,把朋友送給他的詩,張滿廊壁,但隨園是他的私人產業,未算「公開展覽」。近代已故掌故名家鄭逸梅,出版了一本《近代名人手劄百通》,附有作者簡介,甚受歡迎,但印刷不佳,與聽雨樓的真跡相比,相去遠矣。不過從古人重視翰墨因緣這點,也提醒了我們,在欣賞之餘,最好也能感受他們「論心」的情誼。

  鈍翁屢經離亂,飽閱滄桑,知己們給他的詩,自然不免有感舊愴懷之情,亦有前瞻期許之意。試讀以下的佳句:「詩人總有宗邦戀,叔世休令國故淪。」「絮絮刀圭今扁鵲,披披鬚髮老相如。」(潘小磐)「當日種花憂地老,幾朝遺史願人忘!」「雲短路長書雁到,蒹葭斜照水茫茫。」(張紉詩)「文章已不關輕重,尺寸何須論短長。」(吳夢庵)「湖山一支筆,風雨卅年燈。菜付英雄種,花蒙隱逸稱。」(傅靜庵)「肯笑驚弦餘悸在,但傷分雁老懷酸。辛勤嶺雅苗方綠,可有人來繼抱殘?」(梁耀明)「夷居豈便忘吾道,輶采無妨度彼阡!渺渺神州愁北顧,王孫歸計定何年?」(吳天任)想當不難領略。

  四

  文化是生活方式的整體表現,生活方式有變化,與之相應的文化也就有變化,「書信文化」即一顯例。

  古人因為交通阻塞,音信難傳,所以對書信非常重視。杜甫的「家書抵萬金」、李商隱的「雙鯉迢迢一紙書」,分別說明了對親友來函的珍視。雖然情緒上有喜悅與盼望的不同,到了韋莊的「碧天無路信難通」,那就更是難以說明的惆悵了。

  時至今日,不但有了電話、電傳,還有電子郵件,不論海角天涯,都可傳音傳信。科技的發展,難免在某些方面影響了雅致的藝術,不過物質生活的改善和精神生活的提高,原可以並行不悖。工作之餘,放下計算機,聽聽音樂,那也未嘗不是一種享受。

  希望你也來看這個畫展,因為這些裝裱精美的詩、劄、書畫,不僅展出了傳統文人筆下的風采,且還展出了這個世紀末華麗的滄桑。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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