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壁花六照 | 上頁 下頁 |
澳大利亞的中國移民文學 |
|
澳大利亞(Australia)居民來自世界各國的一百四十多個民族,歷史很短,不過二百一十年。澳大利亞文學太年輕了。澳大利亞和中國不同,它並無多少本土的文學遺產可以繼承。澳大利亞的土著(Aborigine)雖然也有他們的文學藝術,但對之有研究的,恐怕只是少數的民俗學家。談不到什麼影響。澳大利亞文學「基本上」也可說是「移民文學」(最大的影響來自英國,但越到近代其多元化的現象就越顯著)。移民文學一方面和母國的紐帶相連,一方面受到所在國的文化浸潤,故本文雖然側重于談「中國的」,但對「澳大利亞的」也不能偏廢,而且得先從主流的移民文學談起。 著名民歌的移民精神 澳大利亞最出名的一首民歌叫Waltzing Matilda,用節拍極快的舞曲唱出一個浪人的故事。妙的是,不但這首歌的誕生地說法不一(澳大利亞的維多利亞、新南威爾士和昆士蘭都爭著「認頭」),其來源更加引起國際爭奪。英國人說歌曲是來自英國的一首民謠,蘇格蘭人說是來自蘇格蘭土風舞調子改編的進行曲,還有法國、德國和美國也都有人說是來自他們的本國民謠。從歌曲的名字推斷,似乎以來自德國的較為可靠。浪人在曠野裏獨自抱著行李捲跳舞叫做Waltzing Matilda。行李捲,英國俗語叫Swag(舊日的澳大利亞內陸浪人多是頭戴氊帽,背負行李捲,故「澳大利亞英語」稱之為Swagman),澳大利亞浪人把它女性化昵稱作matilda,則是當時(十九世紀後期)的德國移民所引起的。曲詞較快,結局卻是悲劇,那個「快樂的浪人」最後是因偷羊拘捕而投湖死的。據說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經過「浪漫化」的改編。一個德國移民在昆士蘭牧場剪羊毛,由於抗議不合理待遇,帶頭把工棚燒掉,結果被警察槍殺在一顆大樹下。作者把故事的主角改成偷羊的浪人,浪漫的氣氛加濃,悲劇的色彩淡化。不過他描寫的那個獨往獨來,追求自由,不肯屈服於權勢的「樂天浪人」卻是栩栩如生。 這種「移民精神」,其來有自。原來澳大利亞的第一批移民,就是英國來的囚犯。十八世紀,英國習慣將囚犯放逐海外,初時的目的地是北美洲,至一七七六年美國宣告獨立,英國必須另找放逐囚犯的地方,結果選中了澳大利亞。一七七一年,英國的曲克艦長(Captain Cook)發現澳大利亞東海岸,登陸在今天悉尼的「植物灣」(Botany Bay)。之後英國決定以澳大利亞為囚犯充軍的地方,由費力艦長(Captain Fleet)帶領軍隊押解第一批囚犯來到澳大利亞。登陸於悉尼的環形碼頭(Circular Quay),那天是一七八八年正月二十六。自此那一天就被定為「澳洲日」(Australia Day),亦即澳大利亞的國慶日。那些囚犯,其中不少人是政治犯,極具知識和專業水平,包括有醫生、律師、建築師,等等。因此,要求「自我解放」就是原始的移民精神,至於放蕩不羈,則其「餘予」也。創造財富,開闢新天,才是他們共同的願望。 為何那樣沉重 今日的華人移民和當年的囚犯移民,當然絕不相同,和其後從各地來的浪人移民亦有很大分別,但其移民精神則可說是一脈相承。 有相同也有相異,相異之處也許更加突出。例如像Waltzing Matilda那樣輕快的調子,在華人的移民文學就似乎比較少見。悉尼有份中文雜誌曾經出題請作者討論「中國人怎樣才能活得像澳洲人那樣瀟灑自在」,何以華人的移民文學顯得比較沉重?我想恐怕是因為他們所背負的歷史包袱也比較沉重之故。 近百年來的中國正是處於歷史劇變的時代,風雲動盪,有大喜亦有大悲。從中國來的移民,尤其是經過「文革」的中年這輩,恐怕很少是身上沒有「歷史的傷痕」的。香港來的陳耀南教授賦詩道:「丹楓皓雪景常新,袋鼠荒原亦可親。傳語仲宣休揾淚,他生誰選作華人。」結語云云,當然是書生的憤慨語,並非作者真的不想作華人。但孰令置之,恐怕要那「史無前例」的十年負責了。 從北京來的老作家黃苗子說的更加全面,國內作家李輝為苗子、郁風夫婦寫了一本傳記,書名《人在漩渦》,苗子因而填了一首《客中自嘲》的詞,調寄《金縷曲》。 好個書呆子,笑平聲摸爬滾打,在漩渦裏。八十五年真白活,剩下幾碓破紙。也不怪張三李四,不怪天官慳賜福,更不該錯怪先皇帝。怪只怪,耽文藝。蝴蝶夢中家萬里,總不甘考拉(koala,樹熊的英語讀音)袋鼠,陪他一世。烏鵲南飛曹孟德,咱倆共嘗滋味。曾幾見豪門別墅,問舍求田心力歇。歎長安居也真不易,缺則缺,人民幣! 儘管「平生摸爬滾打」,身上滿是歷史傷痕,但一旦移居海外,總不免有去國懷鄉之思,「蝴蝶夢中家萬里,總不甘考拉袋鼠,陪他一世。」可說是道出了澳大利亞移民的心境。 文化衝擊 「文化衝擊」(Cultural Shock)是移民文學的熱門題材,在澳大利亞的華文作家,如黃惟群的《不同的世界》、張奧列的《悉尼寫真》與《澳洲風流》都曾在許多方面,描繪出在文化衝擊下的新鮮感受。例如在《未成年少女》這篇小說中,奧列就有很精彩的描寫。母親不滿意女兒的暴露,不滿意女兒要帶男友回家,打了她兩巴掌,結果女兒把警察叫來了。母親向校長投訴,校長說不能管學生的私事。尊重「隱私」,這是西方文化;大多數中國人恐怕還是沒有「隱私」(Privacy)這個觀念的。 文化是生活方式的整體表現,衝突往往是由於不能接受對方的生活方式所致。香港來的女作家梁綺雲的《澳洲風情畫》一書,對於澳大利亞主流社會的風土、人情、生活、心態,等等,有相當全面的描繪。 華人的奮鬥史 移民文學的另一個熱門題材是華人在澳大利亞的奮鬥史,那可真是在生活中的拼搏了。這類作品可以李承基的《第二故鄉》與劉觀德的《我的財富在澳洲》作為代表。李承基是老一輩作家,今年已八十多。《第二故鄉》寫其父李運周在澳大利亞創業、在上海經商的故事,極富傳奇性。李父本是一個農村的失學少年,在澳大利亞奮鬥的結果,學問事業兩皆有成,能說牛津口音的英語,且成為舊上海四大公司之一新新公司的創辦人。劉觀德則是從大陸來的新進作家,《我的財富在澳洲》,寫的卻是「打工仔」(新移民身份)的故事。兩本書的主角際遇不同、背景有異,但都有其時代意義。 要說明的是,澳大利亞的中國移民文學豐富多彩,我的所知有限,挂一漏萬,定所不免。這裏所談的也只限於已經出版的文集,沒提及的也不表示它不夠精彩。 一九九九年六月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