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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辱關懷見性情


  ——悼蔡錦榮

  曾經在香港《大公報》長期擔任翻譯主任的蔡錦榮,不幸於今年八月十六日在悉尼因肺炎逝世,享年八十有九。生老病死人所必經,何況已是高夀。但當我在香港報上看到有關他的報道時,仍是不免有所感觸。

  蔡錦榮曾經是我的「頂頭上司」,一九四九年我考入香港《大公報》當翻譯,正是歸他領導。不過大約只有三個月光景,我就轉到副刊科了。時間雖短,印象卻深。他的英文「功底」深厚,譯員每有疑難,他都可以隨問隨答,像一部活字典。他做人方面,則更具特色。他是個直性子,樂於助人,亦不怕得罪人。即使被「左派」目為頑固、落後,亦坦然置之!

  一九六七年,他離開報館,聽說是告假回澳探親,但一去不回。有人就說:「如果我是他,我早就跑了。父親在澳洲有個大農場,為何還要在這裏天天叫喊:『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那時正是「文革」期間,香港也正在展開抗暴運動的時候。

  過了整整二十年,到了一九八七年,我因老來從子,移居悉尼,方始與老蔡重逢。每個月最少見面一次,這段相聚的時間也有十六年,逐漸對他的「別來情況」有了較為全面的瞭解。

  他在澳洲的生活並非香港友人想的那樣寫意,恰恰相反,有超乎常人想像的困難。特別是第一個十年。農場不是他個人的,是家族的。他在農場辟地種菜,盈虧自負,親力親為。蔡夫人道:「我們每天早上三點起床,割菜、裝車。老蔡做監工,我做煮飯婆。賣菜必須趕早,否則生意就給別人搶了。」說罷眼有淚光。老蔡卻笑道:「我很幸運,最困難的時候遭遇車禍,斷了兩根肋骨,換來三萬澳元賠償,這才開得成一間小小的雜貨店。」他的笑聲更加令我心酸。我說:「那你為什麼不回去?」「『文革』後我曾經回過香港兩次,真是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只敢在報館附近徘徊,生怕給熟人碰上。」「因何?」「因為我是逃兵!」「沒人當你是逃兵,『文革』期間的過『左』做法早已被批判了。」「即使你說我猶有餘悸也好,我一想起當年那些人對我冷冷的目光,我就不禁打顫!」我不想說下去了,看來我是無法解開他的心結了。

  老蔡淡然續道:「現在我有了自置的村屋,又有養老金可拿,是大可不愁衣食了。唯一的遺憾,只是不能達成吾父賜我嘉名的期望。」

  是啊,錦榮、錦榮,重點在個「榮」字。只是兩代人概念不同而已。父輩要的是「衣錦還鄉」那種「榮」,子輩把人格尊嚴當作錦衣,倘要付出尊嚴,即使輕微到只是「嗟來之食」的辱,那也是「不能承受的輕」。

  跟著這條思路想下去:以蔡錦榮的條件,何必如此艱苦自困?這是否也是「老大公人」的一種情操,像張(季鸞)胡(政之)兩先賢那樣,有所為有所不為呢?有所得必有所失,如果過於貪「榮」,回報就很可能是「不能承受的重」了!

  是耶非耶,可惜不能起老蔡於地下而問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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