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壁花六照 | 上頁 下頁
緣結千里 肝膽相照


  ——記謝克

  在我的文學生活中,新加坡占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人所周知,「梁羽生」是在香港「誕生」的,如果說香港是我武俠小說的老家,則新加坡可算是「第二家鄉」。有很長一段時間(從上世紀六十年代後期到九十年代初期)我的小說是在新港兩地的報紙同時發表的,而且不僅限於武俠小說,大約是從八十年代開始,我的文史小品也以報紙專欄的形式和新加坡讀者結緣。在有關報紙的編者中,我和謝克交往的時間最長,因為他既是小說版的編輯,也是文藝版的編輯,而我們的文學理念也較為接近。

  我在香港退休,移居悉尼之後,曾寫了一篇回憶錄一類的文字,題為《與武俠小說的不解緣》,在新加坡《聯合早報》發表,其中一段在談到「以文會友」的非比尋常之樂時,我說「武俠小說的讀者是最熱情的」,不過,「熱情的讀者不一定可以成為持久的朋友,我當然還有因武俠小說之『緣』而成為老朋友的。新加坡的一位副刊編輯與我相交二十多年,當真可說得是肝膽相照。一九八七年他過香港,我與他談古論今,一時之間,頗有納蘭容若贈顧梁汾詞中所說的『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盡英雄淚』之感」(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九日《聯合早報》副刊《別有天地》)。編者給這一分段起一標題「武俠小說緣結千里」,另加副題「良師益友肝膽相照」。題目起得真好,我要向這位如今尚未知名的編者致謝。

  在這一分段中,我提到因武俠小說結緣的一些良師益友。「良師」我已寫明是誰(華羅庚、汪孝博等),「益友」則並未寫明。不過新加坡文化界的朋友,看到這段文字,相信都猜得出說的必是謝克。

  不過我和謝克雖然是因武俠小說結緣,但談得最多的還是「純文學」。而他對於文學的誠懇和熱情,也真是足以令人起敬。一九七七年六月,我初訪新加坡,這也是我和謝克的初次會面。「一見如故」不在話下,最難得的是他給我補了一課——有關新加坡文藝的一課。說來慚愧,我雖然是新加坡報紙的「資深」作者,但對新加坡的華文文藝卻是所知甚少。是謝克給我補了這個缺陷,他給我帶來了《新加坡華文文藝作品選集》(孟毅編)、《新加坡文藝》(季刊,教育出版社出版)以及他著的《新加坡華文文藝》等書刊。他給我補的這一課還真「管用」呢。兩天后,我應新加坡寫作人協會之邀,在新加坡國家圖書館作《從文藝觀點看武俠小說》的專題講演,「專題」之外,也談到了我對新加坡文藝發展的感想。對這個臨時附加的問題,我還不至於言之無物,這都有賴於謝克給我補課之功。

  在那次和謝克的初會中,另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他對「新人」的熱情和愛護。他為我介紹新加坡多項文藝評獎的情況,並特別提到尤今。因為當時他和尤今都在《南洋商報》工作,而尤今正是商報安排她來採訪我的記者。《新加坡文藝創刊號》有一篇謝克寫的文章,題為《新加坡共和國成立以來的華文文藝》,其中有云:「新加坡共和國成立以來,文藝界最大的收穫是新的寫作人的大批湧現。這批文藝新兵,為我們暮氣沉沉的文壇,帶來了一股清新的氣息,使我們的文藝園地,開滿了燦爛的文藝花朵。尤今是這批文藝新兵中,很受注意的一位……有很好的舊文學根底,駕馭文字的能力不在一些老作家之下。作品不多,卻有深度。」謝克這篇文章寫於一九七六年,當時還是「作品不多」的「新兵」尤今,如今已經成為整個華文世界的暢銷作家了,足證謝克「法眼」無差。而尤今為我寫的那篇訪問記《寓詩詞歌賦於刀光劍影之中》,也經常給武俠小說的研究者所引用。

  一九七六年的新加坡之行,不但讓我「正式」「認識」了謝克,並且也從別人的口中對他有了更多的瞭解。他有「文壇老園丁」之稱,除了編文藝副刊、積極培養新苗之外,對有利於新加坡文藝發展的活動,他也是不遺餘力。多方面才能,能寫能編,任勞任怨。他的一位《南洋商報》的老同事說他是「編文織藝不知倦」(這是一篇訪問記的題目,作者吳啟基。刊於一九九五年三月十六日《聯合早報》副刊文藝城),說得真好,我深有同感。記得又一次我和他談起魯迅的雜文《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我說:「你的不求名利,只愛文藝,在某些人眼中,可能正是傻子呢。」他笑而不答。我徐徐補上一句:「不過,這個世界也正需要多一些這樣的傻子呢。」

  我的這個看法其實是過於悲觀的。懂得欣賞傻子的人絕對不止於我們想像的零丁小數。在這新千禧年(二零零零年)的開始,謝克獲得新加坡文藝協會推選為「亞細安文學獎」得主,就是明證。因此,我雖然早已「金盆洗手」、「閉門封刀」,也禁不住要為他獻上賀詞了。

  二零零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寫於悉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