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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晦明禪師運劍一封,將昌欽法師與連城虎迫退數步,祗聽得白髮魔女叫道:「別來無恙!約會之期未到,我已提前來了!」仍是舊日豪情,祗是聲音已顯得比前蒼老了!

  昌欽法師一瞥之下,嚇得魂消魄散。白髮魔女雖然不似舊日綺年玉貌,形容仍然可辨。昌欽法師曾吃過她的大虧,心想:岳鳴珂已這麼厲害,這女魔頭又來。若給他們二人聯手合攻,那是死無葬身之地。一個旋身,急急飛逃。連城虎雙鉤一撤,也欲逃命,但他輕身功夫,略遜於昌欽法師,白髮魔女來得何等快捷,他未逃出十丈之地,白髮魔女已如影附形,追到身後,劍光一起,直刺後心。連城虎奮力抵擋了數招,白髮魔女劍光飄忽不定,行前忽後,似左反右,連城虎大約擋了十餘招的光景,白髮魔女忽叫聲:「著!」聲到劍到,連城虎心膽皆寒,辨不清她劍勢走向何方,膝頭一痛,咕咚倒地!

  白髮魔女將連城虎一把抓起,信手點了他的穴道,對晦明禪師道:「走!」晦明禪師道:「去那兒?」白髮魔女道:「你去那兒我去那兒,你不敢和我比賽麼?」晦明禪師這才知道白髮魔女是想較量他的輕功。

  晦明禪師心中暗笑:一別數年,異地相逢,她竟然不先敘契闊,一見面就要比賽輕功。白髮魔女道:「走呀,我背的是大人,你背的是孩子,你還怕輸給我嗎?」晦明禪師微微一笑,心道,幾年前,輕功我不如你,今日若比,勝負尚未可知,你怎麼如此誇大!要知晦明禪師與白髮魔女的武功本來是同出一源,一正一反,乃是晦明的師父天都居士與妻子賭氣,各創出來的。天都居士曾道:一正一反,雖然各有特長但若練至出神入化之境,爐火純青之時,正必勝反,此乃是不易之理的。所以晦明禪師也想借白髮魔女的較考,測量自己的功夫。既被白髮魔女一催再迫,便含笑道「好」。身形一起,疾逾飄風,白髮魔女緊跟在後,恰如白影兩團,在大草原上滾過。

  跑了半日,漸漸已到草原之邊,再過去就是天山山脈所構成的高原了。晦明禪師因先起腳步,所背的孩子又輕於白髮魔女所提的大人,因此竟然佔先了十餘步。白髮魔女倏然停步道:「不必比了,這回咱們是不相上下了。你苦練幾年,進步神速,可羨可賀。」

  晦明禪師暗暗道聲慚愧,兩人停了下來。那孩子喜得拍手叫道:「師父,你是會仙法的麼?我在你的背上,好像騰雲駕霧一般。」晦明禪師笑道:「這是輕功,不是仙法。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那孩子道:「師父,這個我也要學。」白髮魔女瞧了這孩子一眼,問道:「這是你新收的徒弟嗎?」晦明禪師點了點頭,白髮魔女道:「這孩子的聰明不在楊雲驄之下,心術卻似不如。」晦明禪師道:「他年紀尚小,好與不好,成不成材,言之尚早呢。」白髮魔女將連城虎放了下來,解開他的穴道,笑道:「現在該審問他了!」

  晦明禪師道:「先問問他,魏忠賢派了多少人來?」連城虎道:「魏宗主已經死了!」晦明禪師與白髮魔女不禁愕然,白髮魔女急道:「怎麼死的?」連城虎道,「被新皇帝凌遲處死的。」晦明禪師道:「還好,我還道他是壽終正寢,那就便宜他了。」

  白髮魔女道:「客氏呢?」連城虎道:「也被處死了。」晦明禪師因曾目睹客氏的淫邪和把持朝政,心中暗暗稱快。白髮魔女卻為客娉婷感到有點傷心。道:「其實她是給魏忠賢所利用,將她逐出宮也可以了。」再問詳細情形,連城虎怕白髮魔女的毒刑,一一說了,祗隱瞞了自己是滿州的內應和到回疆的原因。豈知白髮魔女早從應修陽的供詞中知道連城虎乃是內奸。待他說完之後,微笑道:「你所說的還有不盡不實之處吧?」連城虎嚇出一身冷汗,硬著頭皮說道,「沒有呀!」

  白髮魔女冷笑道:「你是滿洲的內應,為何隱瞞不說?」連城虎面無人色,舌頭打結,說不出話。白髮魔女道:「你作惡多端,饒你不得。」劍光一起,將他劈為兩段。

  白髮魔女哈哈一笑,道:「岳鳴珂,不,我忘掉你做了和尚了。晦明禪師,咱們再比一比劍法如何?」

  晦明禪師笑道:「這不公平。」白髮魔女道:「怎不公平?」晦明禪師將游龍劍拔出,隨手一揮,將一塊石頭斬為兩半。白髮魔女好生艷羨,道:「原來你還會煉劍。」晦明禪師道:「其實武功若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用什麼兵器都是一樣。我苦心鑄煉兩把寶劍,不過是想傳給徒弟,讓他防身罷了。」

  白髮魔女意似不信,道:「用寶劍總佔點便宜。」晦明禪師道:「我輩功力未純,劍法相差不遠,那自然是有寶劍的佔便宜了。」頓了一頓,又微笑道:「你我的劍法功力都差不多,不如你試用我這把寶劍。看能否在百招之內,將我打敗。」白髮魔女暗暗生氣,心道:「我若使此寶劍,何用百招。」便不客氣,將游龍劍接過,隨便立了門戶,叫道,「進招!」

  晦明禪師道:「你先請。」白髮魔女一聲「有僭」,劍鋒一顫,橫劍便刺。晦明禪師沉劍一引,將她的攻勢化解於無形。白髮魔女轉鋒反削,晦明禪師並不招架,反手一劍,搶攻她的空門,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白髮魔女迫得移劍相拒,晦明禪師疾進數劍,一沾即走,教她雖有寶劍,也無能為力。白髮魔女鬥得性起,心道:「我便和你搶攻,看你怎能躲避得了?」身形一起,劍法疾變,晦明禪師默運玄功,凝身不動,待她劍到,反手一絞,兩劍平黏,如磁吸鐵,白髮魔女的劍指向東方,晦明禪師的劍也跟著到東,白髮魔女的劍到西,他也跟著到西,未到百招,白髮魔女已倏然收劍,氣道:「還是二十年後再比吧!」將游龍劍交回晦明禪師,接回自己的劍,一言不發,飛身便走。晦明禪師嘆了口氣,道:「怎麼還是如此好勝?」他本想問卓一航、王照希等一班舊友的消息以及她的經歷,都來不及問了。

  晦明禪師將孩子帶回天山,給他取名楚昭南,除了親自教他練童子功之外,並叫楊雲驄教他的基本功夫,如:練眼神練腰步練掌法等等。轉瞬過了數月,已是隆冬,天山氣候奇寒,兩個小孩子每日清晨,必在外面練武暖身。一日晦明禪師正在禪房靜坐,忽聽得外面兩個小孩子似在和人說話。晦明禪師走出禪院,祗見一個相貌醜陋的老婆婆站在當中,任由兩個孩子向她發掌,她東一飄西一蕩,引得兩個孩子跟著她團團亂轉。晦明禪師大吃一驚,心道:「隆冬時分,能上天山,武功已是非同小可。」看她的身法更是最上乘的功夫,而且似曾見過。不禁問道:「喂,你是何人,怎麼欺負孩子?」

  楚昭南道:「師父,你快動手,她說我們的天山掌法祗有虛名呢。」那老婆婆一聲不發,忽然一掌向晦明禪師拍來,掌勢輕飄,勁力卻是十足。晦明禪師運掌抵禦,鬥了片刻,已是心中雪亮,卻不先說破,鬥了一百來招,贏了一掌,那老婆婆騰身便走。晦明禪師道:「喂,你遠上天山,就是單為找我比掌嗎?」追過兩個山峰,那老婆婆倏然停步,回過頭來,手上拿著一張面具。

  這「老婆婆」正是白髮魔女,她不知從那裏弄來了一張面具,把自己變成醜陋難看的老婦人。晦明禪師慍道:「何必開這個玩笑?」白髮魔女面容沉鬱,幽幽說道:「這面具配上我的一頭白髮,不正好嗎?」晦明禪師見她絲毫不像說笑的樣子,心中一動,料想她必有傷心之事,便默然無語,聽她說話。

  過了一陣,白髮魔女嘆了口氣,開聲問道:「卓一航曾找過你嗎?」晦明禪師詫道:「卓一航幾時來了回疆?」白髮魔女道:「如此說來,你們還未曾相見。」晦明禪師道:「他若到來,當然是先去找你。」白髮魔女淒然一笑,道:「他是在找我。」晦明禪師道:「你們尚未相逢嗎?我真是不明白,你們本可是神仙眷屬,何以不相聚一塊,卻鬧到窮邊塞外?」白髮魔女又搖了搖頭。

  晦明禪師正想再問,白髮魔女忽道:「他若來見你,你可勸他早早回去,不要再找我了。」晦明禪師嚷道:「為什麼?」白髮魔女面色倏變,嘆道:「我該走了!」晦明禪師道:「喂,你且慢走,你們到底在鬧什麼?」白髮魔女道:「天山南北二峰,相距千里,你佔了北高峰,我祗好佔南高峰了!」晦明禪師道:「卓一航若來,我就叫他找你。」白髮魔女道:「你何必多事?我是再也不見他了!」說罷飛奔下山。晦明禪師想追之無益,嘆道:「情緣易結難解開,傷心世事知多少?」面上突然一陣發熱,想起自己以往的情孽,禪心動亂,急急回房靜坐。

  大約又過了半個月的光景,一日黃昏,月牙初現,晦明禪師在天山之巔練劍,使到疾處,劍光月色溶成一處。忽聽得山腰處有窸窸窣窣之聲,晦明禪師急走過去,祗聽得有人念道:「好劍法!」晦明禪師撥開積雪藤蔓,祗見卓一航凍得滿面通紅,手足僵硬,爬在積雪堆中。晦明禪師道:「你辛苦了!」卓一航站了起來,搓搓手足,笑道:「現在已慣些了,初來時更辛苦呢!祗是這幾日特別寒冷,呵氣成冰,我幾乎以為上不到山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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