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五六


  那西洋武士初時勃然大怒,聽了江南亂嚷,不覺一怔,心:道:「咦,他怎麼向我問好又自問自答呢?」繼而自作聰明的想道:「是了,這個小孩子怕我弄死他,所以先向我套套交情。」便道:「小孩子放心,我不要你的性命,只將你點得暈倒就算啦。」江南凝神聽他說話,跟著又學他的說話,指著那西洋武士的鼻子大嚷一通,這幾句話甚長,他學講也講得不全,但「我不要你的性命」這一句卻講得相當純熟。那西洋武士剛剛對他有點好感,一聽之下,怒火又發,「哇」的一聲大叫,張手就向江南一撲。

  那武士只當江南是和他胡鬧,並不真想用「子午流」的閉血法來對付他,而是想將他摔倒便算。豈知江南在石林中,學過「空花繞樹」的身法,在岩石林中也可以穿插自如,西洋武士要捉他,他只當是捉迷藏,繞著那武士的身子轉來轉去。那武士手長腳長,捉來捉去都捉不著江南,江南時而從他胯下躦過,時而從他肩頭跳過,鬧得不亦樂乎,旁邊人看去,就似乎那長手長腳的西洋武士在和這個小孩子鬧著轉圈的玩兒,都忍俊不禁,嘻嘻哈哈的嘩笑起來。

  那西洋武士大怒,喝道:「你再胡鬧,我可不留情啦!」江南也學著他喝道:「我可不留情啦!」只聽得錚的一聲,那西洋武士掣出一件奇形怪狀的兵器,似一個銀製的筆管,約有六七寸長,兩頭都是尖的,銀光閃閃,向著江南的胸膛一刺。江南道:「咦,你點的是什麼穴?」身形一仰,便待避開,哪知「得」的一聲,那支筆管忽然長了幾寸,在江南的胸脯上重重點了一下,原來這枝筆管,裝有機括,可以隨意伸長,高手比鬥,只差毫釐,何況江南還並不是高手,一下便給他點中了。

  江南只覺一陣酸麻,立即又跳起來道:「喂,你這件東西倒是件好玩意,送給我行不行?」那西洋武士的「子午流」閉血法和中國的「點穴法」同一原理,不過卻沒有中國點穴法的深奧,中國的點穴法是認明人身上的各種穴道,所擊之處只在一點;而「子午流」閉血法則是按著時辰,將身體某一部分的血液循環阻遏。江南跟黃石道人七天,就只學得他一樣「顛倒穴」的功夫,穴道顛倒,血液的循環自然也不是依照正軌,不過因為「子午流」閉穴法觸及的部位較廣,因此亦感到一陣酸麻,但卻無傷害。

  那西洋武士點不倒江南,江南反而嘻嘻哈哈地來搶他的筆管,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按機括,「得」的一聲,長管又在江南的手腕上刺了一下,江南罵道:「好小傢伙,你不給我,我偏要取!」使出一招陳天宇教他的「順手牽羊」,將那西洋武士一扯,一隻手托著他的肘尖,另一隻手便來硬搶他手中的筆管。豈知那西洋武士頗有幾斤蠻力,手腕一彎,便是一記勾拳,江南險險避開,他那支筆管向前一送,銀針陡的長出一尺有多,針端鋒利,在江南腿上重重刺了一下。這一下卻不是「子午流」閉血法,而是把銀針當成傷人的利器。原來他這支筆管,共有三截,第二截的銀針是鈍頭的,用以閉血,第三截的針尖卻是鋒利的,內貯毒液,可以傷人。江南給他一針,痛得「哎喲」一聲大叫起來,忽覺一腿麻木,只道是被他點了穴道,大怒叫道:「哼,就只你會點穴麼?看我的!」身形一晃,從那西洋武士蒲扇般的大手底下過,駢指一點,正正點中他腑下的暈穴,那西洋武士哼了一聲,立刻跌倒。

  江南一蹺一拐的跑了回來,對唐經天道:「顛倒穴道的功夫不頂用,喂,你給我解穴。」唐經天一看,見他小腿紅腫,笑道:「這不是點穴,你喝一杯酒就好啦!」暗把一顆碧靈丹丟入酒杯,工南接過這杯葡萄酒一喝而盡,痛楚若失,嘻嘻哈哈地對尼泊爾王笑道:「這大個子說要和我比賽點穴,哈,我用點穴法點倒他,他卻用毒針整治我,真不要臉。不過他既然在點穴的比賽上輸了,當然算我全勝啦。」尼泊爾王做聲不得,那西洋武士的夥伴卻忽然嘩叫起來。

  原來他們見同伴昏迷不醒,他們以為中國的點穴既與「子午流」閉穴法相同,便盡他們所知,用解「子午流」閉血的手術施救,豈知中國的點穴法奧妙非常,各家各派的點穴法都是不盡相同的,他們不動手術也罷了,一動手術,割斷靜脈,放出血來,摸一摸同伴的鼻端,反而沒了氣息。因此群情洶湧,說是江南用巫法治死了他們的同伴,要向江南索命。

  通譯傳話過來,江南叫道:「呵呀,我早說過我的點穴非常厲害,問過他敢不敢與我比試的,是麼?」通譯點點頭:「不錯。」江南道:「那麼他是咎由自取,怎能要我賠命?」尼泊爾王一想,既然比武,那就難保不傷性命,確是沒理由要江南賠命。不過武士們群情洶湧,卻是令他難以處置,便道:「請問小俠,你既會點穴,是不是能夠解救?」

  江南第一次聽得人稱他做「小俠」,樂得眉開眼笑,裝模作樣的說道:「這個嗎?這個——」尼泊爾王急道:「怎樣?」江南道:「我師父只教我點穴,解穴卻未教過。更且,誰教他們胡弄,刀呀叉呀的亂割一通,他們把同伴弄死了,卻推給我醫,哪有這個道理?」尼泊爾王大為失望,道:「這便如何是好?」江南慢吞吞地道:「小俠不會,大俠可會。唐大俠不但會解穴,而且死了的他也可以醫活。」尼泊爾王大喜,急忙向唐經天求救,唐經天暗暗好笑,不想江南再胡鬧下去便道:「好,且待我試一試看,我可不敢擔保準成。請那些人不要圍在旁邊,我好施術。」

  尼泊爾王請通譯傳話,那群西洋武士聽說唐經天可以把死人醫活,立刻讓出路來,恭請唐經天來施術。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我的手術,是不必臨床的。」隨手在地上拾起一粒石子,輕輕一彈,筵席與場心相距數十丈,這粒小石呼的一聲,端端正正的打中了躺在地上那個西洋武士的眉心,旁邊的同伴嘩然大叫,正欲責問唐經天何以對死了的武士尚加侮辱?忽見那西洋武士「哎哎」的叫了一聲,手腳顫動,一霎眼便站了起來。唐經天笑道:「行啦,他們自己割破的傷口,那我可不負責了。」手術割破的外傷,極為輕微,邊旁的人替他裹傷包紮,立刻行動如常。

  這群西洋武士見中國的點穴法如此神奇,都是心服口服,一致向唐經天道謝。那個與江南動手的西洋武士長歎一聲,將閉血的筆管叫人送給江南。西方武士的規矩,比試輸了,就得將佩劍獻給對方,這個西洋武士正是依照他們的規矩,何況江南曾向他索取過這枝筆管。江南笑道:「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丈,這枝筆管我不要啦。」那西洋武士更是感激,大大的恭維了江南一通,稱讚他的點穴確是世間少有,江南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其實他的「顛倒穴道」功夫還可算得是獨門絕技,至於論到點穴的功夫,第三流還夠不上。

  江南正在嘻嘻哈哈,忽覺四圍的人突然靜寂,氣氛有異!

  尼泊爾王突然發出一聲歡呼,站了起來,只見兩個殘了雙足的怪人,手挽著手,一蹺一拐的跳躍而來,形狀詭秘之極,這正是在烽火台中狂言要打斷江南雙足的那兩個怪人,江南一見,嚇得不敢作聲。

  那兩個怪人肩上搭著一件大紅袈裟,正是胡僧泰吉提用作兵器的那件袈裟,剛才颳大風之時,袈裟被吹到谷外,想是剛好被這兩人拾獲,就披了進來。江南很怕這兩個怪人,這兩個怪人卻不理會江南,眼睛向席上一掃,忽地從袈裟上取下一支天山神芒,問道:「這是誰的?」尼泊爾王急忙給他介紹道:「這位是中國最出名的大俠。這兩位是阿拉伯最出名的修士,左邊這位是東祜曼,右邊這位是阿斯羅。他們的師父是東歐和阿拉伯最有本領的異人。」唐經天抱拳道:「領教了,這支神芒正是我的。」那兩個怪人打量了唐經天一會,說道:「幸得在這裏重逢,真是好極了,真是好極了。我們還要和唐大俠領教領教!」尼泊爾王聽說他們曾經見過頗為奇怪。

  那一晚在烽火台內,東祜曼和阿羅斯其實還沒有見著唐經天的面,他們是給唐經天的天山神芒嚇跑了的。剛才他們在谷外拾獲胡僧的大紅袈裟,看到插在袈裟上的天山神芒,還以為是唐曉瀾在此(他們的雙腿正是唐曉瀾用天山神芒射殘的。)硬著頭皮,心驚膽顫的進來。如今一見不是唐曉瀾心中都是又羞又怒,立意要和唐經天再決雌雄。

  唐經天道:「請兩位劃出道來。」心中正在盤算如何解他們的陰陽掌力,東祜曼和阿斯羅悄悄耳語,商量了好一會,由東祜曼說道:「我們兩人是一師所授,碰到一個是兩人齊上,碰到一千個也是兩人齊上。要比試就是我們兄弟同唐大俠一齊比試。」唐經天心中一凜,想:「若是一個,我有把握取勝,若是兩人,他們那怪異的陰陽掌力,卻非我一人所能破解。」但在國王筵前,豈能示弱,便道:「好極,好極!那就讓我一人接兩位的高招!」

  東祜曼道:「唐大俠是國王貴賓,咱們若然武比,只怕傷了和氣。」唐經天心中一喜,道,「那麼文比也行,請問兩位要如何比法?」東祜曼道:「我們二人想與唐大俠比試輕功。」原來他們二人被唐曉瀾打得怕了,聽說唐經天也姓「唐」又會用天山神芒,早已猜到唐經天是唐曉瀾的兒子,雖然見唐經天如此年輕,功力料想遠遠不如他的父親,但心有顧忌,未有十分把握,終是不敢武比。

  他們是如此想法,這句話一說出來,可令得全場震動,連唐經天也暗暗吃驚。這兩個怪人的膝蓋已碎,雖然經過多日治療,不必像在烽火台的時候,用手代足走路,但兩雙腳好像吊在大腿上一樣,一蹺一拐,走一步都十分吃力,這個樣子,卻居然要與唐經天比試輕功,而且看他們的神氣,竟似極有把握!

  唐經天怔了一怔,只聽得東祜曼又道:「咱們就以南面這座山峰,作為比試輕功的地點,誰先上到峰頂,誰便算贏。」唐賽花冷冷說道:「可是你們是兩個人呢!若然一個比唐大俠先到,一個比唐大俠後到,那又如何?」東祜曼道,「要贏我們兩個就一齊贏,要輸我們兩個就一齊輸。我們只要一個落在唐大俠之後,那就算我們輸了。」這辦法看來好似是唐經天大佔便宜,唐賽花也無話可說。東祜曼又喝了一大杯酒,「噹」的一聲,將酒杯摔掉,哈哈笑道:「趁現在天色好,咱們這就比吧,一颳大風,這山峰就更難上了!」

  眾人不約而同的抬頭一望,但見那座山峰峭壁千丈,積雪皚皚,有如一座白玉屏風在陽光下閃出霞輝麗彩,看這光景,只怕蒼蠅爬上去也會滑下來,人哪得立足?即算是用壁虎游牆的功夫,也支持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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