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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第三十四回 峭壁現俠蹤疑雲陣陣 堡中來怪客妖氣重重

  金世遺大吃一驚,只見唐老太婆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面如金紙,氣喘吁吁地說道:「我不成啦,拜託你回去照料我的侄兒。」

  金世遺替她把脈一聽,微笑說道:「毫不礙事,這是你氣力消耗太甚,一時虛脫,好好養息幾天,包保你恢復如初。」

  唐賽花幽幽的歎了口氣,心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僅是一時的虛脫,並非受了內傷。但這幾日養息,誰人為我照料?」

  金世遺好似知悉她的心意,微笑說道:「你侄兒年青力壯,雖然受了點傷,料想不至斃命,倒是你要安心調治要緊。你別瞧我只知胡鬧,我還頂會服侍人呢。我自小做慣乞兒,善會伺候人,後來在孤島上服侍我的師父,我師父也誇獎我是個善知人意的好孩子。」

  金世遺這幾句話是帶笑說的,其中自然也念有一種自嘲自諷、自悲身世的成份。但說得又是極為誠摯,對唐老太婆的一份關心,昭然若揭。

  唐賽花並非自甘埋骨雪地,只是她自念與金世遺有過那一段過節,怎能出口求他照料。哪知金世遺卻誠心的要照料她。唐賽花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心道:「呀,人人都叫他做毒手瘋丐,原來他卻也有一片慈心,真是出人意表。只是他的行徑,為何如此怪絕人寰?」

  金世遺果然悉心照料唐賽花,過了幾天,唐賽花精神恢復,能夠走動了,兩人回去尋覓唐端,唐端被唐經天與冰川天女救起之後,這時早已獨自回到拉薩去了,唐賽花自是尋他不著。唐賽花還擔心他冷斃雪地,挖開了四圍的積雪,並無發現屍體,這才安心。於是繼續西行,尋覓那胡僧的蹤跡。

  ***

  龍靈矯在牢中被那胡僧莫名其妙的劫走,一路上胡僧用阿修羅花的奇香將他麻醉,他內功已有火候,雖然知覺未失,胡僧與唐賽花金世遺激鬥那一場他也瞧得清清楚楚,但氣力消失,身軀麻軟,連話也說不出來。一路上百思莫解,不知那胡僧對自己是好意還是壞心?

  龍靈矯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被那胡僧挾持著在馬背上走了幾天,穿過了莽莽的草原,到了大山底下,但見崗巒起伏,綿延無際,晶瑩的雪峰像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柱,高插雲霄。龍靈矯雖然也曾攀登過許多名山,但這座大山山勢的雄奇壯麗,仍是令他咋舌不已!胡僧將解藥給他聞了,山頂上吹下來的寒風,夾著雪花,令人精神頓時消爽。

  那胡僧微笑道:「好啦,奔波了這幾天,現在可以歇歇啦。」

  躍下馬背,龍靈矯也跟著下馬,幾天來的悶葫蘆,急須打破,龍靈矯正想發話,那胡僧已先自說道:「龍三先生,不,年大帥的公子,你如今可以毫無憂慮啦。清廷就是再派十萬大軍,也不能將你抓回去了!」

  龍靈矯怔一怔,道:「你怎麼知道我的來歷?」

  那胡僧笑道:「若非知道你的來歷,我也不會費盡心機,偷入拉薩來救你了。」

  龍靈矯道,「這是什麼意思?」

  那胡僧笑著將馬鞭一指,道:「這個麼?你瞧──」

  龍靈矯隨著他鞭梢所指,極目遠望,但見山谷之中隱隱有刀兵之氣,樹木覆蓋之下,行軍的營帳亦依稀可辨,龍靈矯吃了一驚,喝道:「呔,你是何人?」

  那胡僧笑道:「我是尼泊爾國的第一國師泰吉提,奉敝國國王之命,邀請年先生共商大計。」

  龍靈矯道:「什麼?」

  那胡僧道:「想令尊年羹堯年大將軍,一生戎馬,為清廷南征北討,開疆辟土,功高震主,到頭來竟不免慘死,呀,呀,怪不得年先生矢志復仇,屈身幕僚,敝國國王對令尊之死深表同情;對先生的苦心,更是無限佩服。」

  龍靈矯道:「復仇是我的事,與貴國無關。」

  那胡僧嘿嘿笑道:「年先生雖然結納了許多土司,但福康安在西藏擁有重兵,即算年先生能夠自己逃獄舉事,只怕也未必能夠成功呵!」

  龍靈矯一聽這話,苦笑說道:「原來國師是勸我向貴國借兵,嘿,即算成功,也為他人所笑。」

  那胡僧道:「借外兵之力,在我國歷史例子似亦不少,伍子胥為報父仇借吳國之兵,滅掉楚國有誰笑他?」

  這胡僧竟然熟讀中外歷史,倒是大出龍靈矯意外。聽了此話,卻不免打了一個寒戰,心道:「伍子胥所借的義兵亦是中原之人,這如何能夠比?」

  龍靈矯自知案情重大,這胡僧說的乃是實情,心中想道:「既到此地,不如就進去看看,做不做伍子肯,那可是還得由我。」

  喜馬拉雅山高入雲霄,端的是一山之中,氣候不齊,山頂白雪皚皚,山腰雪花紛飛,但山腳已是百花綻開,顯出初春景色。山谷因有四面高山擋著寒風,地面尤其溫暖,因此尼泊爾軍在山谷安營紮寨。龍靈矯隨那胡僧走入山谷,但見篷帳相連,戰馬遍野,正中一面上旗,四方帥旗,龍靈矯知道尼泊爾軍制,每十營一汀,每營五汀人,照此估計,穀中最少有五六萬人之多,以尼泊爾這樣的小國,幾乎可以說是發了傾國之兵了。但在喜馬拉雅山中,卻還填不滿一個山谷,龍靈矯一路思潮起伏,想想自己父親當年指揮百萬大軍的威風,那是不能同日而語。自己自懂人事以來,總想有一日能像父親一樣手握兵符,而今這夢想竟可實現,但卻來得這樣突然,而且令人感到屈辱。龍靈矯內心交戰,聽谷中胡馬嘶鳴,幾乎疑心是在作一場惡夢。

  ***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繼續西行,一路尋覓都不見唐賽花和金世遺的蹤跡,冰川天女每過一天便想起金世遺生命的期限又減一天,憂慮之情,現於辭色,唐經天本來對金世遺殊無好感,經過了金世遺義救陳天宇和勇救唐賽花兩件事情,對金世遺惡劣的印象才漸漸改變,但每想起金世遺對冰川天女的挑撥,心頭總還是未能釋然,而今一路與冰川天女同行,見冰川天女對金世遺的關懷,就如同關心一個多年的朋友一樣,若在往時,唐經天也許會因此不安,但如今他已熟悉了冰川天女的性情,那純然是一片悲天憫人的赤子之心,相形之下,唐經天反覺得自己的胸襟狹小了。

  兩人在草原上並轡賓士,相知更深,相愛更切,寒風冷雪,都變成了旖旎春光,比起金世遺的自己獨行,那自然是大異其趣了。

  走了數日,穿出草原,喜馬拉雅山的雪峰,已是遙遙可見。山脈逶迤而來,再走便進入山區,沿途所見,奇峰怪石,目不暇給。唐經天歎道:「一山還有一山高,此話真是不錯。我所居住的天山,綿亙三千里,南北二高峰直插雲霄,我一向以為天下的名山,再也不能與之相比了,哪知還有這座喜馬拉雅山!」

  草原積雪未化,在草原的邊緣,山脈起伏中斷之處,有一個峭立如壁的孤峰,十分奇特,好像是一個碩大無朋的明鏡,又像一支平地湧起的玉簪,與周圍的山峰,形態大大不同,冰川天女嘖嘖稱賞,忽聽得唐經天「咦」的一聲,好像發現了一樁極其奇怪的事情,面色緊張之極,立即跳下馬來!

  冰川天女一眼瞥去,那孤峰像一塊白玉雕成的明鏡,在山峰下面的「鏡臺」上,但見血跡斑斑,極其奪目,冰川天女也不禁奇道:「咦,難道是金世遺與那胡僧又在此地激戰過來?是誰流了這麼多鮮血?」

  唐經天道:「什麼,鮮血?」

  冰川天女大為詫異,叫道:「這樣當眼,你也看不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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