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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回 神功無敵 較技服三軍 滑雪奇能 振衣凌絕頂

  尼泊爾王面色一沉,把手一揮,傳下令去,登時在軍中挑選出四個人來,每個人都抱著一張大鐵弓,看那大弓兩臂非有五七百斤氣力,才拉得它動,這四個人都是軍中的弓箭教頭,尼泊爾王卻故意隱瞞他們的身份,指著他們對唐經天說道:「這四個士兵都是軍中的神箭手,百發百中,唐大俠可肯和小兵比比弓箭嗎?」在尼泊爾王的用意,以唐經天的身份,勝了幾個小兵不足為榮,但若輸了,那自是大失面子。

  唐經天微微一笑,尚未開言,唐賽花已搶著說道:「比弓箭這樣的小玩意何勞唐大俠出手?中國的婦孺都能挽弓射箭,何足為奇。這裏地濕風寒,老身正想舒展舒展筋骨,這一場待我來吧。」話未說完,就顫巍巍地站了想來。

  尼泊爾王大為惱怒,重重的將酒杯一頓,冷冷說道:「我國雖然國小兵微,隨我出征的都是能征慣戰之士。赳赳武夫,豈能欺負一個老婦?」唐賽花也把酒杯重重的一頓,用更冷峭的聲音說道:「老身雖然年過六旬,叫我穿針引線,我可能老眼昏花;張弓射箭,嘿,嘿,那可是最平常不過之事。若非國王說他們是神箭手,我還不屑欺負後生小子呢!」這幾句說話針鋒相對,把尼泊爾王說的下不了台,心中想道:「好一個討厭的老乞婆,這可是你自己找死!」便道:「好吧,這幾個士兵用的是第一號強弓,你要用第幾號?」這種第一號的鐵胎弓,重達百斤。尼泊爾王看唐賽花老態龍鍾的模樣,心道:「我就不相信你能使用鐵胎弓,只怕你拿也拿不起來。」

  唐賽花故意不答,道:「你待我再喝一杯酒提提神。」這時間尼泊爾的兵卒已把各號弓箭捧出來,第一號第二號的鐵胎弓用兩個人抬,尼泊爾王道:「最小的那一號鐵弓刀也有二十來斤,老太太你小心點兒,別閃了手。」

  唐賽花一聲長笑,道:「老身不用弓箭!」尼泊爾王道:「怎麼?不用弓箭,如何比法?」唐賽花道:「善射者何須自己攜弓帶箭,嘿,嘿,便以其人射來之箭反射其人之身就行啦!你們尼泊爾的神箭手連這點本領都沒學過嗎?」比射箭而可以自己不用攜弓帶箭,尼泊爾王確是沒有聽過,那肯相信,只當是唐賽花因為自己拿不起鐵弓,故作大言,其實是想逃避。唐經天可是暗暗好笑,唐家素有「天下暗器第一家」之稱,唐賽花是唐家碩果僅存的長輩,她和這幾個人比箭,那簡直是等於貓和老鼠戲耍一般。

  只見唐賽花一步一步,氣喘吁吁的走入場心,忽地盤膝坐在地上,雙目一張,叫道:「你們把利箭射來吧!」那四個弓箭教頭見一個老婦人走出來,又是如此這般模樣,反而給她弄糊塗了,他們開始以為是她走得累了,坐在地上歇息,哪知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四個尼泊爾教頭在軍中素負盛名,豈肯射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婦。

  唐賽花嚷道:「怎麼,你們不敢和我比箭嗎?哈!哈!尼泊爾的神箭手竟是虛有其名!」尼泊爾受漢化甚深,許多人懂得漢語。這四個教頭中有兩個便能聽能說。其中一人忍不住,心道:「你罵我事小,損及尼泊爾射手的威名,可不成!」立刻張弓搭箭,叫道:「我這一箭射你頭上的玉簪,你不要動,免得誤傷!」他的箭法百不失一,嗖的一箭,對準唐賽花的頭射去。

  這個教頭還真的不忍射傷一個老婦,所以預先出言提醒。哪知唐賽花可全不領他這個情,只見弓如霹靂,箭似流星,倏的射到唐賽花頭上,唐賽花把手一招,若無其事的將那支利箭接了下來,在地上一插,叫道:「喂,其他的人怎麼不射?」那個教頭大吃一驚,又是嗖的一箭,對準她的手腕射去,唐賽花伸指一彈,那支利箭又插到泥中。另一個教頭心狠手辣,一箭射向她的咽喉,唐賽花叫聲:「哎喲,不好了!」嘴巴一張,利箭插入口中。第一個教頭怨同伴道:「你怎麼真的要射死她?」忽見唐賽花張口一吐,笑道:「幸虧我的牙齒還行!」那支箭又插在地上。這正是唐門的絕技一「嚙簇法」。唐賽花嚷道:「你們是怎麼射的?這一會子功夫才射出三枝。」

  這一下把那四個教頭全都激怒,四弓齊張,四箭齊發。唐賽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箭到便接,霎時間在她周圍都插滿了箭桿,好像平地築起了個籬笆圍著她一樣。唐賽花邊接箭邊嚷道:「不成,不成!還要射快一些!」四個教頭咬一咬牙,這時已不是怕將她射死,而是怕損了他們軍中神箭手的威名,不約而同地都施展出「連珠箭」的絕技,但見飛矢如蝗,紛紛攢射,唐賽花手法一變,隨接隨甩,每甩一枝箭,就將一枝箭碰落。她雖年邁,卻是內功有火候的人,以手甩箭的勁道比那四個教頭用鐵胎弓射出的勁道還要凌厲得多,但見滿空箭雨,紛紛自那四個教頭反射回去。她也是有意不傷那四個教頭,利箭射回,都插在四個教頭身邊的地上。霎時間像平地湧起了一座箭林,將那四個教頭都圍在裏面。

  四個教頭大驚失色,不消片刻,他們箭囊中的利箭完了。唐賽花叫道:「你們留心,我還敬了,我要把你們的四張弓弦全都射斷!」她雙手齊發,將最後所接的四枝箭都甩出去,箭挾風聲,掠過空中,發出嗚嗚的嘯聲。那四個教頭無法可擋,只好不約而同的提起鐵弓招架,但聽得一陣劈啪的連珠密響,四張鐵弓的弦果然都給她一舉射斷!

  四個教頭擲弓於地,氣沮神喪。唐賽花拍拍衣服,抖一抖身上的塵砂,站起來道:「如何?我中華婦孺之輩,亦善騎射,這話可不是說假的吧?」那四個教頭跨出箭桿所圍成的圈子,面色慘白,聽了此話,意殊為不信,拱手齊道:「老太太神技驚人,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唐賽花微微一笑,招手說道:「柳青,你也來露一手。」

  其時狂風已息,山上的飛鳥,紛紛飛進谷中躲避外面捲起的漫天雪片,楊柳青取出了彈弓,指著天上的兩行雁道:「我第一排彈弓,要打左邊這行雁的左眼,第二排彈弓要打右邊這行雁的右眼。」此言一出,不但那四個教頭吃驚,所有聽得懂漢語的尼泊爾武士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氣。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楊柳青彈弓一曳,嘎哩連聲,左邊那一行雁應聲墜地;楊柳青腳跟疾轉,柳腰一折,彈弓再曳,右邊那一行雁也都墜在地上,也相距三丈有多。

  那四個教頭分成兩組,上前驗看,果然是左邊那一行雁都瞎了左眼,右邊那一行雁都瞎了右眼,眼中都嵌著一顆小小的彈子。一排彈弓能打瞎一行天空飛雁的眼,而且要左中左,要右中右。這手功夫與剛才唐賽花的接箭甩箭,各有勝場,都是足以震世駭俗的絕技!四個尼泊爾教頭心服口服,再也不敢多說半句。

  唐賽花與楊柳青回到席上,江南笑嘻嘻道:「鄒伯母,你這手絕技教我行不行?」楊柳青笑道:「你給我磕頭,叫我媽媽,我也許會教你。」江南道:「好,一言為定,我這就給你磕頭。」楊柳青又氣又惱,道:「別胡鬧,這是什麼地方?」鄒絳霞說道:「媽,教給他。」楊柳青大為奇怪,心道:「難道霞兒看上了這個書僮?」豈知鄒絳霞早與江南約定,想要學江南那手顛倒穴道的功夫,說好了將楊家的神彈絕技作為交換。

  尼泊爾王心煩意亂,他一連看了三場絕技,由不得他不驚惶,心中想道:「這些漢人難道都是神仙下凡?毒酒不中用,連一個老太婆也能射斷鐵胎弓。」他所等的一個人還沒有來,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折唐經天的威風。

  忽見一個黃髮碧眼的西洋武士站了出來幾哩咕嚕的說了一大遍,通譯的說道:「這位史密夫先生說,他曾聽說中國有一種奇妙的點穴功夫,可以制人於死,他說在歐洲也有一種叫做『子午流』的功夫,可以隨時令人的血液停止循環,看來大約與中國的點穴功夫相近,他想與中國的點穴名家彼此觀摩印證。」

  唐經天聽說歐洲居然也有這種與「點穴」相同的功夫,大感興趣,正想應戰,忽見江南笑嘻嘻的站了起來,說道:「我江南手癢得緊,唐大俠,這一場就讓我玩玩吧。」

  唐經天笑道:「好極,好極!我幾乎把你這位點穴名家忘記啦!」江南樂不可支,對鄒絳霞道:「你聽到沒有?唐大俠也誇獎我,你還敢說我的功夫不行?」咕嚕咕嚕連喝了三大盞葡萄美酒,連笑帶跳的跑到場心,活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爭不及待的去參加什麼有趣的玩意。

  尼泊爾王怔了一怔,但隨即想道:剛才那個老太婆也有這般驚人的本領,只怕這小孩子真會點穴!對江南倒是不敢小覷。那西洋武士卻是氣得哇哇大叫,指著鼻子道:「哼,哼!叫這個小孩子和我比賽點穴?」

  江南聽不懂的說話,但見他哇哩哇啦的指手畫腳大嚷一通,形狀甚是滑稽,也學著他的樣子和腔調指著鼻子胡叫一通。那西洋武士問通譯道:「這小把戲說什麼?」那通譯其實也不知道江南是說什麼,但他聽得尼泊爾王傳話下來,說這個小孩子是點穴名家,便道:「他說他的點穴功夫很厲害,問你敢不敢和他比試。」轉過頭問江南道:「是不是這個意思?」

  江南忍著一肚皮的笑,滿臉正經的點頭道:「對極,對極!你譯得一點不錯,正是這個意思!歐都由都,艾詹哇哩咕嘟。」剛才這個西洋武士出場時曾向冰川天女問候:「歐都由都」是:「你好嗎?」冰川天女經過通譯傳話,也問他:「你好。」他說:「艾詹哇哩咕嘟。」即是回答:「我很好。」這是西方應酬的客套語。江南就學會了這兩句,模仿西洋武士的口吻,亂嚷一通,但說出來當然是荒腔走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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