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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第三十二回 一片天真 書僮戲玉女 十分惶惑 怪客劫囚牢

  黃石道人自居一派宗師,哪曾受過如此侮辱,待要溜走,馮琳面孔一板,指道:「喂,我叫你坐下喝酒,你怎麼不聽話?」李沁梅噗嗤笑道:「媽,你叫他坐在地上嗎?」適才一場大打,店子當中的好幾張桌子凳子全都給打得破破爛爛,木頭碎塊,堆滿一地,馮琳道:「對,是我糊塗了,你們二人趕快把地方收拾乾淨,將側邊的凳子桌子搬幾張來,沁兒,你給我監工,不許他們偷懶!」指著黃石道人與董太清,命令他們立刻收拾,黃石道人氣得七竅七煙,可是又打她不過,若然不依,只怕她想出更特別的花樣,更受不了。

  片刻之間,收拾妥當,董太清特別賣力,將地上掃得乾乾淨淨。馮琳道:「不錯,還有酒呢?」李沁梅道:「要酒可得喚店中的酒保。」馮琳道:「酒保呢?」李沁梅道:「躲在櫃圍底下。」馮琳道:「你給我去扯他的耳朵。」那酒保聽得外面爭鬥已止,正鑽出頭來張望,忽聽馮琳說扯他的耳朵,慌忙爬出來,叫道:「有酒,有酒!這位道爺給的金子,儘夠買十六罈酒。」

  馮琳笑道:「你倒闊氣。」大馬金刀地坐下,叫黃石道人和董太清坐在下首,楊柳青母女坐在另外一張檯子,書僮江南也被馮琳指著坐在鄒絳霞的側邊。鄒絳霞大皺眉頭,但那是馮琳吩咐的,她可不敢拒絕。

  馮琳道:「我逐個來問,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指著董太清道:「你為什麼和金世遺打架?」董太清怔了一怔,面有異色,道:「誰是金世遺?」馮琳道,「你裝什麼傻?不就是和你打架的那個人?」董太清道:「他是誰的弟子?」馮琳怒道:「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再多問,把你的左臂也切下來!快說,你為什麼和他打架?」

  董太清道:「是他和我打架。」馮琳道:「他幹嘛和你打架?」董太清道:「我和楊女俠試招,本來不關他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和我打架!」馮琳側著臉問楊柳青道:「原來你和金世遺是好朋友,這我可不知道。」暗暗擔心,怕楊柳青也看上金世遺,要招他作女婿。

  楊柳青慍道:「誰和他是朋友?他曾欺負我母女二人。」馮琳道:「董太清為什麼和你打架?」楊柳青道:「三十多年前,我父親曾打了他一掌。那時正在你週歲之時,曉瀾帶你逃走,我父女就是住那間客店遇到曉瀾的。當日之事,曉瀾也曾目擊,你回去問他就知道了。說來他也是你的仇人呀,我父親打他一掌有何不該?」

  馮琳呆了一呆,想不到這個董太清原來也是自己的仇人之一。馮琳姐妹恰好在週歲之時,家庭便被當時的四皇子允禎所毀,父親當場身死,馮瑛被無極派大師鍾萬堂救走,馮琳則被唐曉瀾帶走,其後不久,馮琳又被八臂神魔搶到海島上,將她當作女兒撫養,後來又帶到四皇子府中,兩姐妹分離了二十年才見面。

  馮琳父親雖然不是八臂神魔師徒所殺,但他們當年都是四皇子允禎的門客,北五省英雄死在八臂神魔兄弟之手的數不勝數,說來這冤仇也不算不深。

  三十年來的前塵往事電光石火般地從馮琳腦中閃過,她想起八臂神魔薩天刺怎樣教她武藝,在四皇子府中怎樣受到寵愛,受了各種各樣邪派的武功,後來才得到無極派的真傳。四皇子怎樣迫她為妃,迫得她逃出皇宮,而到最後八臂神魔兩兄弟被她的姐姐所誅,而八臂神魔臨死之時,還將一件異寶留給馮琳,那就是專解蛇毒的用貓鷹口涎所製煉的藥球。這一些恩恩怨怨,糾結不清,馮琳不覺歎了口氣。

  李沁梅拍手笑道:「媽,原來你也有為難之事,不如請姨父姨母來聽審吧,我瞧你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個太子,坐上公堂也不像個判官,裝模作樣地審個什麼?就可惜姨父姨母趕不來呵!」她們母女說笑已慣,馮琳常取笑女兒離不開母親,而李沁梅也常取笑她母親要靠馮瑛和唐曉瀾出主意,被女兒取笑,馮琳絲毫不以為忤,楊柳青可有點詫異,越瞧她的神氣舉止越不像「馮瑛」。又因李沁梅說她母親「聽審」,好像把楊柳青也當作「被審」之人,楊柳青當然大不高興。

  馮琳笑道:「青姐,你看我的女兒被嬌縱得不像話了。」面孔一板,忽地莊重地說道:「阿梅,你說我不會斷案,我就斷給你聽。董太清當年受楊老前輩那一掌乃是活該,從今後不許多事。上一代的人都死啦,三十年過眼雲煙,早已又是番世界。青姐,舊日的冤仇咱們也不必理啦。」楊柳青本不想再和董太清結怨,聞言自是首肯。董太清更是喜出望外,合什道謝,說道:「女居士慈悲,貧僧感激不盡,就此告辭。」

  馮琳忽道:「且慢。」董太清一驚,道:「你不是說算了嗎?」馮琳道:「我千辛萬苦的找人,卻給你誤了我的事情,讓他走了。重罰可免,薄懲還是要的。我罰你在此面壁三天!阿梅,我教你一手點穴法,尋常的點穴,最多十二個時辰,我這個點穴,非三日之後不得自解,你瞧清楚了。」駢起中食二指,便要點董太清的麻啞穴,董太清急忙叫道:「小僧有事,小僧也急著要找人呵!」馮琳道:「好,你要找什麼人?」董太清道:「毒龍尊者乃是先師至友,武林前輩人人皆知。」馮琳忽然笑道:「出家之人不打誑語,你膽敢騙我?金世遺便是毒龍尊者的徒弟,你要找他,為什麼和他打架?」

  董太清其實已料到七八,聽馮琳一說,大叫「可惜!」馮琳道:「你本來不認得他的?」董太清道:「要是認得,我也不放他了。毒龍尊者那根鐵拐,三十多年之前,我見過一次,剛才本已有點疑心,可恨他一味蠻打。」李沁梅道:「呸!要不是你欺負鄒伯母,他怎會打你?」其實金世遺自出道以來,到處挑事,確是一味蠻打,無可理喻,只是這一次倒有些道理。合董太清倒霉,心想馮琳母女如此袒護金世遺,料想他們之間必有淵源。於是道:「那麼說,咱們都不是外人,不如讓我幫你一齊找金世遺。」

  馮琳忽然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對。」指著董太清道:「你說實話,我還是要把你的左臂切下。」董太清嚇了一跳,道:「什麼不對?」馮琳道:「你說你被鐵掌神彈打了右臂之後,就遁入空門,不理塵世,那麼當然沒有見過毒龍前輩的了?」董太清道:「不錯。」馮琳道:「那你怎會知道毒龍前輩收有關門徒弟?」

  董太清略一遲疑,道:「我去年回到貓鷹島、順便到蛇島拜訪毒龍師伯,卻突見他的墳墓,這墳墓料想是他的徒弟所建,我念先師和毒龍前輩的交情,因此想尋覓他的衣缽傳人,這又有麼不對?」馮琳哈哈一笑,道:「你不是這種重義氣的人,你找毒龍尊者的徒弟,必然另有所因,你說不說實話?信不信我不用刀也能把你的左臂切掉?」董太清面色一變,支支吾吾,無法回答,馮琳道:「梅兒,搜他的身,看他在蛇島偷得了什麼?」

  馮琳機靈之極,見他面色有異,手指不自禁的一按僧袍,便想中定有古怪。董太清被她一嚇,不得已說道:「我到了蛇島,在毒龍前輩故居住了一晚,發現了毒龍前輩手寫的一本東西,我想交給他的徒弟。」馮琳道:「拿來給我看看。」心道:「怎的毒龍尊者這樣粗心大意,武功秘笈在臨死之前卻不交給徒弟?」取過一看,原來卻並不是什麼「拳經」「劍譜」之類的手稿,而是一本十年來斷斷續續所寫的日記,馮琳隨便翻了一翻,前面大都是他記到了蛇島之後,怎樣寂寞無聊,怎樣憤恨世人,怎樣訓練毒蛇,怎樣自創武功等等,馮琳不勝感慨,再誦下去,下半部卻是他敘述見了呂四娘之後,心情怎樣改變,後來又怎樣收了金世遺等等事情。最後幾頁寫他已參悟自己所習的內功,走入魔道,若然不得天山正宗的內功解救,必有一日走火入魔,這事情馮琳從金世遺的遭遇,亦已推測到其中道理,看到最後一頁,卻突然發現一段驚心動魄的文字,馮琳也不禁驚得呆了。

  那一頁想是他臨死之前幾日所寫,字跡潦草,但尚可辨識,馮琳看完之後,半晌說不出話。原毒龍尊者在蛇島住了數十年,初來之時,島上氣候寒冷。其後一年比一年炎熱,到毒龍尊者臨死前幾年,島上又湧出溫泉,毒龍尊者幾十年來細心考察,查勘全島,終於發現了地底的秘密。

  原來蛇島底下,有一座海底火山,地殼逐年隆起,火山口就在島中心一個毒蛇窟下,窟深數百丈,毒龍尊者曾錘下去察勘,未到一半,熱已難耐,極目望下地心,但見洞窟下面的岩層,已泛出暗赤色的光華,只是岩層太厚,火焰還沒有噴出來。那個洞窟毒蛇數以萬計,因為耐不住炎熱,有些游了出來,有些便盤附在洞口下面數十丈的石壁上,窟底毒蛇的口涎積成一個小潭,奇毒無比,若然火山一旦爆發,只恐整個蛇島都要化成飛灰,黃海邊沿的陸地,也可能波及,海中的生物,那就更是遭逢浩劫了。照毒龍尊者的推算,火山爆發可能在十餘年之後,若及早設法,還可以消災這個禍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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