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七


  俄馬登忽地邁上一步,反手一掌,朝著基裡星的天靈蓋重重的拍了一掌,法王喝道:「你幹什麼?」

  一揮手,將俄馬登摔了一個觔鬥,但基裡星已給他用重手法打碎了天靈蓋,當場身死,一對眼珠凸了出來,顯見臨死之時,十分氣憤。俄馬登爬了起來,也裝著十分氣憤的神氣說道:「此人屢次到薩邊搗亂,今番居然來闖行宮,還敢和活佛動手,我實在氣他不過,未曾請准活佛,便失手將他打死,求活佛恕罪。」

  法王雖是懷疑,心中卻想道:「這廝好壞也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我若將他處罪,太過不給土司面子。何況他又是芝娜的表兄。」

  想了一想,揮手說道:「好,你回去吧,今晚之事,我派人告訴土司,你做得對是不對,該賞該罰,由你的土司處置。」

  俄馬登殺人滅口,捏了一大把汗,忽聽得法王交由土司處置,真是喜出望外,慌忙跪下去叩了三個響頭,道:「多謝活佛恩典。我還想和芝娜說一句話。」

  法王道:「好,你就在這裡說吧,要不要我們避開?」

  露出威嚴肅煞的眼光,掃了俄馬登和芝娜一眼。俄馬登忙道:「一點點小事兒,活佛准我和聖女說話,我已是感激不盡。嗯,芝娜,你知道我練過幾年紅教的外功,骨頭一向很硬朗,近來呀不知怎的,後腦下麵三寸之處,時時發痛,我記得你以前家中有千載的沉香木,聽說用這種沉香木煎水三服,可以治癒腦痛,不知你有沒有帶在身邊,可以給我一點麼?」

  芝娜莫名其妙,心道:「我怎知道你練過紅教的外功?我哪有什麼千載的沉香木?俄馬登這廝今晚怎麼老是一派鬼話?」

  只見俄馬登翹起大姆指,指著自己後腦凹下之處,說:「就是這兒,就是這!」

  法王突的伸手一捏,道:「是這兒麼?」

  俄馬登「哎喲」大叫呻吟道:「是這兒。」

  法王道:「好,好,我給你治。」

  在他腦後揉了兩揉,俄馬登痛楚若失,又連連道謝。法王也不理他,由得他自己走出園子。

  俄馬登走後,法王沉著面色,冷冷說道:「我真不知道,土司怎麼用這樣鬼鬼祟祟的人做大涅巴,一派鬼話。」

  芝娜吃了一驚,聖母問道:「活佛瞧出什麼來了?」

  法王道:「他練過幾年紅教的外功,那是真的;練功不當,腦後會發痛,那也是真的;不過我試出他這痛是裝出來的,若然真是練功不當所生疼痛,剛才我那一捏,他立刻要吐出瘀黑的毒血。」

  聖母奇道:「他為什麼要胡言亂語?」

  法王道:「是呀,我也不知道。芝娜,你是不是有千載的沉香木?用沉香木煎水三服,可治腦痛,這倒也是真的。」

  芝娜道:「我這表哥自小患有腦病,有點瘋癲,不過不常發作,有時一兩年發一次,今晚說不定剛是他發了失心瘋了。」

  芝娜又道:「千載沉香木我家中以前倒是有的。後來我父親故世,沉香木就放在棺中殉葬,我表兄卻不知道。」

  千載沉香木放在棺中,可令屍體歷久而不腐爛,西藏的富貴人家也確乎有這個風俗,法王相信芝娜,竟然不再追究,哪知道芝娜說的也是一派鬼話。

  這晚芝娜一夜無眠,心中不住的想,俄馬登說這番「鬼話」是什麼用意?芝娜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想了許久,忽然恍然大悟,心道:「是了,他翹起大拇指,一定是暗示土司,土司不是這裡的首屈一指的人物麼?也許土司也練有紅教的外功,也許主司穿有護身甲,周身刀槍不入,就是腦下三寸之處是他的命門。」

  越想越有道理,暗暗感激俄馬登對自己的「指點」又想道:「陳天宇老是說他奸狡,想不到他倒是真心實意地想助我復仇。」

  想起了陳天宇,心中一陣心酸,心知今晚驚鴻一瞥,以後便是生離死別,相見無由了,胡思亂想,不覺天明,聖母進來道:「芝娜,你還不快去打扮,正午時分,咱們便該到聖廟去舉行開光大典了。」

  芝娜柔腸寸斷,一邊打扮,一邊仍在癡癡地想道:「天宇他不知會不會來?啊,我是多麼渴望最後再見他一面;卻又多麼為他擔憂害怕,但願他不要到這是非之場。」

  心中百般矛盾,難以自解,終於向著室中的佛像,跪了下去,喃喃祈禱道:「天宇呀,但願我佛慈悲,給你保佑,令你心中安靜,今日千萬不要到喇嘛寺來。」

  這個時候,陳天宇也正是肝腸寸斷。唐經天昨晚陪他回去之後,就一直勸他今日不要到喇嘛寺去看開光大典。這時兩人還在辯論。陳天宇道:「你去不去?」

  唐經天道:「我去,你留在家中。」

  陳天宇道:「為什麼你可以去,我不能去?」

  唐經天道:「我去是想去碰一個人。你呀,你明明知道芝娜已做了聖女,你還去做什麼?」

  陳天宇道:「就因為我知道芝娜已做了聖女,我才想去再見她一面。要不然我才沒有心情去看這什麼開光大典。」

  唐經天道:「昨晚要不是咱們跑得快,已然鬧出大事。今天的開光大典,非同小可,達賴班禪的使者,薩迦的土司,僧俗官員全都要到場觀禮,你心緒不寧,若然這一去鬧出事情,試問你將如何收拾?」

  陳天宇道:「我混在人堆之中,只是遠遠的看她一面,怎會鬧出事來?」

  唐經天搖搖頭笑道:「這個我可不敢擔保,昨晚要不是你發聲叫喊,也不會驚動法王。」

  陳天宇賭氣道:「我發誓不說一句話,要不然你索性點了我的啞穴,這總可以了吧?」

  唐經天笑道:「你既如此固執,說不得我只好再陪你一次了。咱們換過一套普通的衣裳去吧。」

  薩迦的白教喇嘛寺廟仿照拉薩黃教的布達拉宮形式,修建在噶爾那山上,布達拉宮有十三層,它比不上布達拉宮,但也有七層,高二十余丈,金鼇畫棟,紅牆白石,倚山踞嶺,氣概龐大,在十餘裡外,遠遠就可望見。唐經天與陳天宇二人,換了薩迦居民的一般服裝,混在後面進香禮拜的一群善男信女中,隨著人流,緩緩進入山谷,將近中午時分,才擠到了喇嘛宮下面的山徑,但見在藍天白雲之下,喇嘛宮上十幾隻圓錐金頂閃耀著絢爛的色彩,宮殿裡回蕩著悠悠的鐘鼓聲。有一隊披著白色袈裟的喇嘛背負經匣,作為前導,沿著大青石鋪的人行路,緩緩登上宮殿,十二座大門都已開放,縷縷檀香從裡面飄出來,這氣氛有說不出的莊嚴肅穆。前來進香禮拜的善男信女千千萬萬,並無半點嘈聲雜響。

  唐、陳二人隨著人流穿過林立的廊柱,兩廊都飾有壁畫,其中有一幅《八思巴朝覲忽必烈去蒙古》的壁畫尤其畫得精彩絕倫,這畫寫八思巴去朝見忽必烈,左面畫一群士兵官員簇擁八思巴的轎子,前面有蒙古官員來迎接,更前面有一個碩大無朋的蒙古帳幕,帳幕後有人燒火等候八思巴的到來。畫上還有成群的駱駝、騾馬犛牛之類在草地上吃草,草地上還有一個穿著尼泊爾貴族婦女服飾的少女,這少女美豔絕倫,面貌竟然有幾分相似冰川天女,因為人流行進極慢,唐經天百般無聊,自然而然的灠覽兩旁的壁畫,初時不過抱著消磨時間的心情,看到這幅壁畫,不禁吃了一驚,心道:「西藏邊鄙之地,哪裡來的這等畫家高手、畫中只有這一個少女,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那樣肖似冰川天女?」

  看陳天宇時,陳天宇卻是目不斜視,踮著腳跟,只是凝望前面,好像他的芝娜就會忽然在前面出現,怕走了眼似的。其實前面是擁擠的人群,什麼也看不見。唐經天暗歎陳天宇的癡心,但轉念一想,自己也何嘗不是如此?不禁啞然失笑。

  好容易擠到了大殿的前面,唐、陳二人擠到前面的石階站立,只見這座大殿有四個大飛簷,上綴人面鳥身的金像,下系鈴鐸,雕鏤得極其精細,大殿內有兩座金制的「喇嘛靈塔」塔上遍綴珠寶瓔珞,鑲著各色玉石、珍珠、瑪瑙、翡翠雕成的花朵,端的是富麗莊嚴,唐經天心中歎道:「只這座喇嘛宮就不知浪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陳天宇卻在石階上定了神,忽聽得鐘鼓齊鳴,一隊白教喇嘛披著白色的法衣魚貫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個白教法王,左右兩旁是四大弟子,轉瞬就走到兩座「靈塔」之間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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