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陳定基滿面憂慮的神色,愁眉不展,管家的吃了一驚,心道:「老爺生平經過多少風浪,也未曾見過似今日的驚憂。」陳定基叫管家的關上大門,加派二十名精壯兵丁在外面守衛,安排妥當之後,邀唐經天進內室密談。

  陳定基第一句話就問道:「宇兒呢?」唐經天將經過說了一遍,陳定基奇道:「宇兒的意中人就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嗎,我還以為是那個名字叫做幽萍的冰宮仙子呢。」幽萍曾在陳天宇家中住過許多天,與陳天宇形跡親密,故此陳定基有此疑心。

  陳定基又歎口氣道:「如此,事情就更不好了。」唐經天道:「怎麼?」陳定基道:「看來俄馬登就要掀起一場內亂。我把你們逃走之後喇嘛寺中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你吧,請你替我參詳參詳。」唐經天道:「你也瞧見我們嗎?」陳定基點了點頭,道:「你們雖換了藏人的服飾,豈能瞞過我的眼睛?當你們還未逃出那月牙門的時候,法王追趕上去,我嚇得一顆心都幾乎跳了出來,忽然有一個古古怪怪的青年出來了,長得挺靈俊,相貌看來還有兩三分像宇兒呢。呀,這人真不知是吃了獅子的心還是豹子膽?他居然敢和活佛動手!」唐經天知道陳定基口中這個古怪的青年必是金世遺,急忙問道:「這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陳定基道:「這個人似大鳥一樣從屋簷上下來,活佛站在地上,衝著他就是一拳,說也奇怪,拳頭還差著老遠,只是凌空一擊,少年就似給人推了一把的,又折回屋簷上,接著又下來,法王衝著他又是一拳,他又折回原處,如是者三次之多,這時法王的四大弟子都已跳上屋簷,採取了包圍之勢。」

  唐經天道:「那法王呢?」陳定基道:「四大弟子跳上屋頂,顯出十分慎重的樣子,如臨大敵,從四方慢慢合圍,法王還站在屋簷底下,向著那少年的身影,接連猛擊數拳,少年不敢跳下來,只見法王每擊一拳,那少年身子就搖晃一下,眼見那四大弟子就要捉著他了,法王突然也晃了一下,一拳將發未發,忽地歎了口氣,揮揮手道:『讓他走吧!』那少年一聲長笑,在四大弟子包圍之中,身子凌空飛起,一霎眼就到了另一間屋面,端的是疾如鷹隼,倏忽跳過幾重瓦面,看不見了。大殿上僧俗官員議論紛紛,有的說這是活佛大顯神通,有的說那少年是剎支利魔的化身下世。故意來試白教法王的法力的。喇嘛教的神話,剎支利魔是與佛祖對敵的一個惡魔,被佛祖幽禁在恆河河底。白教法王拿不住他,可見法力也是有限。說這些話的多半是黃衣喇嘛的僧官。」

  唐經天心中好生驚詫,想道:「這白教法王用的是隨山打牛的百步神拳,自足以震世駭俗。金世遺的武功頂多只能與法王打個平手,他怎麼能在法王神拳猛擊之下,四大弟子包圍之中,安然脫身而去?難道另有什麼人暗中相助他麼?聽陳定基所說的情形,法王似是被什麼高人暗中警告了。這不出面的高人又是誰呢?」唐經天怎麼也猜想不到,這個暗助金世遺的人又是他的姨母馮琳。

  陳定基續道:「再說大殿上的事情。沁布藩王的女兒——」唐經天接口說道:「她名叫芝娜。」陳定基點點頭道:「芝娜刺死了土司,立刻拔刀自刎,這樁事你們已見到了。芝娜自刎之後,俄馬登就過來將她的面紗完全撕開,忽然叫道:『你們過來看,這個沁布藩王的女兒,原來就是以前偷進土司家中偷馬縱火的女賊。』土司帶來的人都擁上去看,有一大半認得,紛紛議論。俄馬登又衝著我笑道:『陳大人,這也就是你以前極力懇求土司,保釋的那個女賊呢!』俄馬登的笑令人毛骨悚然,我正想回說:『那是你請我保釋的。』法王率領四大弟子已從下面走上來,俄馬登和土司的人忽然搶了土司與芝娜的屍體,又說動了達賴活佛的代表,將受傷的班禪活佛的代表也一併帶走了。俄馬登臨走時大聲疾呼,說要替土司報仇,叫土司的人跟著他急速回府,白教法王也不便阻攔,眼見他洋洋得意的與達賴班禪的兩位代表走出寺門,真不知他要鬧出何等亂子?」

  唐經天大吃一驚,道:「俄馬登的來歷我不知道,但看這情形,他是存心要在西藏搞起一場暴亂。陳大人,你應該趕快修書報告福康安。」陳定基也覺得只能如此做了,正在修書,忽聽得門外已是鬧聲大作。

  管家的進來報道:「俄馬登率領一大隊藏兵,已將衙門團團圍住了。」陳定基苦笑道:「這俄馬登與我何仇何恨?來得這般快,難道還怕我這朝廷命官逃走不成?」與唐經天走上女牆的城樓一看,只見俄馬登陪著土司的夫人在牆下大罵,四大涅巴分列左右,那印度苦行僧和德魯奇也在軍中。俄馬登把手一揮,眾藏兵高聲叫道:「把漢官斬盡殺絕,把漢人都趕出去。他們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都是到西藏來搗亂的。」

  陳定基在城牆上向土司的夫人施禮,道:「貴土司被刺,真是不幸之事。本宣慰使謹致悼念之意。但貴土司被刺,與我何干?敢問夫人領兵前來,所為何事?這事情又怎麼能遷怒所有漢人?」土司夫人戟指哭罵道:「陳定基你休得假撇清,這女賊若不是你們唆使的,當年你為什麼替她保釋,你兒子又怎肯捨命救她?」俄馬登接口罵道:「我們西藏的事情自己會理,要你們漢人來作什麼?你們這次唆使一個女賊出來行刺,教她冒充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分明是想挑起西藏的內亂,好讓你們漢人漁翁得利,實行分而治之之計,不把你們趕走,咱們西藏休得平安。」

  陳定基這一氣非同小可,分明是俄馬登藉端生事,想挑起西藏的叛變,卻反而誣賴了他。正待正言斥責,俄馬登拉開五石大弓,喝道:「你們父子就是殺土司的主使人,還辯什麼?看箭!」唆的一箭射來,唐經天身形一晃,攔在陳定基的面前,雙指一箝,把那支利箭箝住,喝道:「無恥好徒,你也看箭!」雙指一彈,那支利箭飛了回去,比用弓弦射出還更厲害。俄馬登急忙縮頭,用大弓一擋,劈啦一響,那張大弓竟被射斷!俄馬登慌得在地上打了個滾,避進入叢之中,仍自大聲喝道:「放箭!」頃時千箭齊發,藏兵勇猛進攻。

  唐經天舞劍擋箭,保護陳定基走下女牆,然後親自指揮,衙門內的兵丁只有一百多人,而圍攻的藏兵起碼也有一千,幾乎是以一當十,幸而這一百多人都曾經過陳天宇的訓練,而宣慰使衙門重修之後,建築也很鞏固,藏兵雖多,急切之間,卻是難以攻下。藏兵們幾次用雲梯強攻,都被唐經天折斷梯子,但唐經天也不願殺傷藏兵,只是盡力把他們的攻勢遏止。

  如是者圍攻了一日一夜,雙方都筋疲力竭,唐經天在這一日一夜之中,沒有睡過片刻,亦感難以支持,到第三日早上,藏兵忽然撤退了一半,唐經天奇道:「我正怕他增兵再攻,怎麼他反而減兵?莫非俄馬登又有什麼詭計?」看那些藏兵只是列陣圍住,卻並無進攻的跡象。俄馬登和德魯奇亦已不在軍中,唐經天正在思疑,忽見一條人影從東面空隙之地疾奔而來。

  這時正是拂曉時分,人影還未能看得真切,那些藏兵不知是友是敵,一時間倒不敢攻擊,那人影來得極快,倏忽間已越過兩隊藏兵,這時才看清楚來的是個四十多歲書生裝束的人,守著牆頭的兵丁也已有一大半認得出來,高聲叫道:「是蕭老師!」蕭青峰以前在衙門教書時,形貌衰老,活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科場失意的老儒生,眾兵丁見他,如此矯捷,都不禁嘖嘖稱異。

  藏兵這時也看清楚了,紛紛攔截。蕭青峰拂塵起處,碰著的藏兵立即倒地,藏兵不知道這是「拂穴」的功夫,以為是妖法,不敢再追。苦行僧急忙奔出,蕭青峰跑得快,他跑得更快,三伏三起,如箭離弦,倏忽追到了蕭青峰的背後。唐經天知道蕭青峰不是苦行僧的對手,把手一揚,急忙發出兩支天山神芒,苦行僧用金盂缽一擋,只聽得「噹噹」兩聲,金星飛濺,苦行僧一看,只見兩支天山神芒都射入了盂缽之中,深入數寸,不禁大吃一驚:天下竟有這樣厲害的暗器,能夠穿過黃金!饒他的瑜伽工夫已練至將近最高境界,也自生怯意。

  苦行僧被天山神芒一阻,蕭青峰已躍上牆頭。唐經天候他喘息過後,問道:「蕭老師,你幾時來的?」蕭青峰道:「我在峨嵋山金光寺送冒大俠下土之後,立即趕來,算來你比我早走一大半。」唐經天忙道:「冰川天女呢?」蕭青峰道:「她為武當派門戶之事,尚須料理,所以與呂四娘一道,要遲我兩天才能動身。」唐經天沉吟想:「冰川天女的輕功遠勝於蕭青峰,即使遲兩天動身,這時也該趕到了,難道又有什麼變故麼?」問道:「你到了薩迦多久了?」

  蕭青峰道:「昨天到的。你不是說叫我找天宇打聽我娘子的下落麼?我一到薩迦,當日便想來此,包圍得緊,直到現在才覓得機會進來。天宇呢?」唐經天道:「說來話長,他正在裏面靜養,你先說說,外面怎麼樣了?」蕭青峰道:「外面亂得很呢!聽說俄馬登唆使達賴班禪的代表,說白教法王的聖女竟然連班禪的使者也敢用飛刀刺傷,這乃是對黃教喇嘛大大的侮辱,他們要叫達賴班禪派兵來驅逐白教,只怕又要捲入一場宗教戰爭。」

  唐經天吃了一驚,他初時以為俄馬登只是想驅逐漢人,如是看來,竟是到處亂點火頭,想把西藏弄成糜爛之局,真不知其心何居?蕭青峰道:「喇嘛廟也有藏兵監視了。但他們忌憚法王,還不敢胡鬧。只是聽說俄馬登還想到印度的喀林邦和尼泊爾這兩個地方去,請外兵來幫忙他統一西藏。」唐經天道:「這回如何是好?須得趕快派人送信給福康安,派救兵來。」可是派誰送信?卻無適當人選,正在躊躇,忽見外面藏兵兩邊分開,俄馬登陪著兩個白教喇嘛乘著一匹白象走來。

  正是:

  藏邊忽見風波惡,大禍彌天孰與平?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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