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唐經天眼見那苦行僧被自己的內力所迫,漸有支持不住之勢,正擬再運玄功,掙脫他的金盂吸力。忽聽得德魯奇嘰哩咕嚕的用藏語說道:「你對意中人尚自無力保護,還逞什麼強替朋友助拳?」眼中發出冷冷的光芒,直盯著陳天宇的眼睛,陳天宇神智本來還未清醒,被他說話一刺,宛如利針刺到了心上,忽然掩面狂叫,跳過一邊,倚在樹上,叫道:「不錯,我連意中人都無法保護,何以為人?呀,芝娜呀芝娜,我對不起你了!」

  德魯奇道:「對呵,你好好哭一場吧!」忽地磔磔怪笑,鋼索一抖,又朝唐經天掃來,鋼索頭上的兩顆鋼珠叮噹作響,眼見這一下非把唐經天打瞎不可,卻忽見唐經天與苦行僧兩人的身子都旋轉不休,越轉越疾,德魯奇竟分不出誰是師叔,誰是敵人,鋼索打到了兩人的頭上,又硬生生的收回,怕打錯了人。就在這剎那間,忽聽得唐經天一聲長嘯,不知怎的,兩人的身形倏的分開,唐經天手上已多了一柄精芒四射的長劍。德魯奇的鋼索正在兩人頭上盤旋,一認出了唐經天的身形,立刻掃下,那苦行僧大叫道:「小心!」德魯奇收索不及,嗖的一聲,鋼索被唐經天的游龍寶劍削去了一截,索端的兩顆鋼珠也被削掉了。

  原來唐經天與那苦行僧相持了一個時辰,已悟出了苦行僧那個金盂缽之所以能吸住自己的拳頭,並不是因為這金盂缽是什麼「法寶」,而是因為盂缽急速旋轉所生的引力,這道理與急流湍中的漩渦能夠吞沒巨舟的道理相同。唐經天的天山派內功是最上乘的正宗內功,比那苦行僧本就稍稍高出一籌,一悟出制勝的妙理,知道拳頭不能向外拉,越向外拉就越要被它吸進,於是被盂缽套著的拳頭也跟著旋轉,不過旋轉的方向卻與外面盂缽旋轉的方向相反,這樣轉了兩轉果然脫了出來。而苦行僧也趁著唐經天全力施為之際,將竹杖奪出,脫離了唐經天的掌握。

  唐經天知道這兩人一定還不肯干休,一脫困便立刻拔出游龍寶劍,果然那苦行僧又撲了上來,左手竹杖,右手金盂,連走怪招,他吃了虧,再不顧平日單打獨鬥的規矩,索性指點德魯奇助他襲擊。這時兩人都不敢似適才的以內力相持(苦行僧因為知道唐經天勝於自己,而唐經天則顧忌德魯奇在旁),唐經天施展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連取攻勢,苦行僧則以竹杖點戳,分敵心神,而以金缽接唐經天的劍招。黃金的硬度勝於銅鐵,盂缽又厚,即算被游龍劍刺著,也不虞損壞,在兵器上苦行僧並不吃虧。

  這苦行僧曾是冰川天女手下的敗將,按說也不是唐經天的對手。不過,情形又有點不同,冰川天女的兵器——冰魄寒光劍和暗器,冰魄神彈正是這苦行僧的剋星,而唐經天論起武功不輸於冰川天女,游龍劍卻制這苦行僧不住。

  德魯奇是那苦行僧的師侄,德魯奇的功力雖然遠遠不如唐經天,也曾苦練過瑜伽的功夫,移形換步,巧妙敏捷。唐經天的劍招被苦行僧的金盂一一接去,騰不出寶劍來削德魯奇的鋼索,德魯奇便忽然從側面進攻,忽然又跑到唐經天背後襲擊,弄得唐經天不得不分神對付,常常要閃避德魯奇的偷襲。

  三人走馬燈似的旋轉,各展奇招妙著,轉瞬之間,鬥了一百來招,唐經天的攻勢受到牽制,漸漸處於下風。偷眼看陳天宇時,陳天宇仍是呆呆地倚在樹上,凝望著悠悠的白雲。唐經天既為自己著急,也為陳天宇可憐,心道:「他是性情中人,乍逢慘變,傷痛未過,怪不得如此了。」不忍催他相助。陳天宇在傷痛之中,即算催他,也未必能將他喚醒。

  唐經天迫處下風,苦行僧與德魯奇攻勢驟盛,只聽得「噹噹」兩聲,唐經天刺德魯奇的兩招,劍尖都刺到苦行僧的金盂缽上。德魯奇的鋼索抖得筆直,竟然當作長槍使用,刺唐經天的咽喉。唐經天霍地一個「鳳點頭」,鋼索從他的頭頂掠過,忽地又變作軟鞭使用,呼的一聲圈了回來;那苦行僧用金盂缽壓住唐經天的游龍劍,左手的綠竹杖也點到了唐經天小腹的「愈氣穴」。這兩招配合得精妙無倫,唐經天不論向哪方逃避都難以避過,唐經天吸一口氣,腳尖點地,平空拔起,背心後撞,他身上穿有金絲寶甲,準備硬接德魯奇的一鞭,同時也準備以閉穴的功夫,接苦行僧的竹杖點穴殺手。但這樣做實是危險之極,德魯奇的功力不高,那一鞭也許無甚傷害,苦行僧那一戳,卻是天竺的天魔杖法中最厲害的殺手,專破內家氣功,唐經天的閉穴功夫是否能挺住,那就在未可知之數了。

  正在鋼索竹杖夾擊而來,堪堪就要觸到唐經天身體之際,那苦行僧忽地一聲怪叫,竹杖不向前點,反而向後一個後翻,似乎給一股大力推了出去,站立不穩,急用竹杖支地,接連打了幾個大翻,滾下山坡。那德魯奇被唐經天背心一撞,身形也飛了起來,幸而他的瑜伽功夫也練到了第三段的境界,在空中一個轉身,學他的師叔樣子接連打了幾個觔斗,消去了唐經天反擊的內力,跟著師叔滾下山坡走了。

  這幾下子動作快如電光石火,唐經天忽而脫險,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

  德魯奇是給唐經天撞跌的,但那苦行僧的竹杖並未觸及唐經天的身體,卻何以突然收杖不戳,而且好似被一股無形的潛力推開一般,難道是那苦行僧忽發慈悲,還是暗中有人相助?唐經天目送這兩人滾下山坡,倏忽不見,心中一片茫然,十分不解。

  忽聞得一聲極其清脆的笑聲,從林子裏發出,這笑聲十分熟悉,唐經天不假思索,身形急起,正待穿林而入,尋覓這發聲之人,忽地眼前彩色繽紛,一個花環從林中飛出,觸手沁涼,花環上還帶有露珠,好像剛剛編就。

  唐經天接了花環一看,上面用花枝結成四個小字:「速離薩迦」。唐經天怔了一怔,這笑聲,這花環,這擲花環的手法,與自己上次在峨嵋山上尋覓冰川天女之時,所碰到的一模一樣,上唐經天以為那擲花環的人是冰川天女,但後來仔細思量,冰川天女又似乎沒有這種功力。今次唐經天知道冰川天女一定還沒趕到,擲花環的人斷乎不會是冰川天女了,那麼不是冰川天女又是誰呢?

  笑聲搖曳,從清脆響亮變為幽微,漸高漸遠,宛若游絲裊空,若斷若續,但仍是音細而清。唐經天吃了一驚,只這剎那間,笑聲由近而遠,這人已經是在數里之外了,有這等本事人世上寥寥可數,唐經天心頭一動,叫道:「姨媽,姨媽!」這時他才想到馮琳頭上。馮琳善會摘葉飛花的功夫,又天生一副淘氣的性情,最喜歡和小輩開玩笑,這兩次向自己擲花環的人,除了她絕無別人,只可笑自己以前只是記掛冰川天女,這樣容易料到的人竟沒有想到。

  唐經天叫了兩聲「姨媽」,笑聲去得更遠,聽不見。唐經天知道姨媽的脾氣,追也沒用。回頭看那花環,心道:「姨媽怎麼會來到此間,她為什麼叫我離開薩迦呢?」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當是姨媽開他玩笑。豈知馮琳自他二次離開天山,南下峨嵋時開始,就跟著他了,而這一次也並非只是開玩笑的。

  唐經天回過頭來,尋覓陳天宇,只見陳天宇蹲在樹上,正用樹枝在地上亂劃,地上歪歪斜斜的滿是「芝娜」二字。唐經天暗暗歎了口氣,將他拉起,道:「走呵。」陳天宇茫然說道:「去哪兒?哪兒找得著芝娜?」唐經天沉聲說道:「芝娜是死了,她死後必然引起事情,你不替她料理,她死不瞑目。」陳天宇悚然一驚,醒了幾分,道:「怎麼料理?」唐經天道:「先要保重身子,回去我和你說。」兩人飛步奔回宣慰使的衙門,到內室坐定,唐經天替他把脈,見他六脈不調,肝脈尤其鬱結,知他是因傷痛過甚所至,若不善為調治,只怕他練成的那點內功根基,都要付之流水。

  唐經天道:「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好好靜坐一會。」陳天宇試一靜坐,半晌又睜開眼睛說道:「怎能夠不想呵。」唐經天略一沉吟,毅然說道:「我教你如何不想。」傳了他一遍天山派修練內功的心法,學武之人,忽聞內功妙理,心中縱有何等大事,注意力也給移轉了。陳天宇試按唐經天所傳授的心法修練,但覺奧妙無窮,不知不覺地沉浸其中,那消半個時辰,便覺心地空明,果然百念不生,唐經天知道他這樣一坐,可以坐十二個時辰,便讓他在房中靜坐,自己悄悄走到外面打聽。

  這時府衙內已知道了喇嘛寺所發生的大事,人心浮動,唐經天將總管喚來,命他吩咐衙內人眾,不許外出,並小心巡視,不得鬆懈。直到傍晚時分,宣慰使陳定基才回到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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