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剛跑得兩步,兩頭白象已攔在面前,像背上兩個喇嘛各伸一很九環錫杖,攔住去路。李沁梅道:「喂,真要動手麼?」

  拔出短劍一削,叮噹兩聲,短劍給反彈起來,那兩很禪杖卻紋絲不動,原來這兩個喇嘛正是白教法王最得力的弟子,前年春初派去搶金本巴瓶的就是這兩個人。

  李沁梅給攔住去路,背後那十六個喇嘛又轉上來,李沁梅正想撒野亂罵,忽見騎在中間那頭白象上的那個臉色紅潤發光的高大喇嘛道:「孩子無知,由她去吧。」

  在象背上揮起拂塵一拂,李沁梅陡覺一股勁風吹來,借勢一個觔鬥,翻了出去。後面那十六個喇嘛果然散開,無人阻擋,那白象背上的喇嘛又道:「這孩子說得不錯,活佛理該慈悲,噸哈葉咪喇哄──」

  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句藏話,似是給她祝福。李沁梅想道:「這個喇嘛一定是什麼活佛了。」

  回過頭去看,卻見那些喇嘛個個神情肅穆,李沁梅有點膽怯,不敢多看,急急奔逃。

  霎時間走出了二三裡路,忽見山坡上有人招手道:「沁兒,你好大膽,快過來!」

  抬頭一看,正是她的母親。

  李沁梅大喜,急忙跑去,投入母親懷中。馮琳笑道:「連我也不敢去招惹他們,你卻胡鬧。要不是我,你這次苦頭有得吃呢!」

  李沁梅道:「哈,我知道,那圓圈中的兩個喇嘛是你用暗器打著他們的笑穴的,我還以為他們是給我罵怕了吧!」

  馮琳的飛花摘葉,可以傷人立死,也可以打人穴道,但由於李沁梅功力未到,尚未能學。她猜中是母親暗中助她,笑道:「我還以為活佛是個好人,原來是他怕了你,才放我的。」

  馮琳面色一端,道:「那白教法王豁達大度,我也對他起敬,你怎好胡亂說他?你知道他們是做什麼來的嗎?」

  李沁梅道:「不知道。」

  馮琳道:「适才我去打聽,原來前面就是薩迦城。白教法王與黃教喇嘛講和,班禪許他回西藏傳教。薩迦起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白教喇嘛寺廟,白教法王是率領他的弟子來主持開光大典的。」

  李沁梅道:「這一回子功夫,你竟然到了薩迦城嗎?」

  馮琳笑道:「還說一會子,好半天了呢!你們談得還不夠嗎?嗯,金世遺呢?他這回倒很正經了,嘎?沒有跟你來胡鬧?」

  李沁梅心頭一酸,道:「他又發瘋了呢,跑得無影無蹤了。」

  馮琳道:「胡說,我連日用『潛心魔』的內功,助他制住內魔,最少在七十二天內可以無事,好端端的怎麼會發瘋?你和他說了什麼來?」

  李沁梅道:「我哪有說什麼,我只是說你要將他帶上天山,請姨父救他。」

  馮琳歎了口氣,道:「呀,你真是不懂事。我就是怕他心高氣傲,不願受人恩惠,所以故意瞞著他的。你卻偏偏給我拆穿了。你不知道,他和唐經天還有心病呢。」

  李沁梅好奇心又起,問道:「什麼心病?」

  馮琳歎口氣道:「咳,你這癡丫頭比我當年還傻,比我還更歡喜理閒事。不說啦,誰叫我是你的母親,只得又費心機給你找他啦。呀,女兒大了,真是麻煩。」

  李沁梅面上一紅,賭氣說道:「誰要你去找他?稀罕麼?」

  馮琳笑道:「好,不稀罕,不稀罕!天下男子有的是。可就沒一個對你心思,是麼?」

  李沁梅道:「不錯。」

  馮琳扮了個鬼臉道:「是,不錯了吧?既然沒一個對你心思,那就只好找他了。去,去,咱們到薩迦瞧熱鬧去,金世遺也是個愛熱鬧的人,他一定不會走得遠的。」

  薩迦是藏南的一個山城,平日寂靜得有如世外桃源,這回白教法王來到,乃是曠古未有的大事,頓時熱鬧起來了,許多遠地的香客都聞風趕來,薩迦的土司和清廷派駐薩迦的宣慰使陳定基更是忙得不可開交,連日打點,替白教法王安排行宮,籌備供奉。只有一個人這時卻閑得無聊,獨自在宣尉府的後花園中徘徊歎息。這人就是陳定基的兒子陳天宇。

  陳天宇自從隨他的父親重回薩迦之後,土司舊事重提,又要迫他和自己的女兒成婚,陳天宇用個「拖」字訣,拖得一天算一天。陳定基念念不忘故鄉,他亦不願兒子做土司的女婿,可又不能不敷衍他,陳定基本有打算,他聽兒子的話,派了江南攜函入京,求一位做禦史的親戚,請他轉奏皇帝,求皇帝念他迎攔金瓶的功勞,赦他回去。可是從西藏到北京路途遙遠,江南去了半年,兀無音訊,兩父子真是度日如年,土司又常常招請他們去赴宴,硬叫女兒出來糾纏陳天宇,令陳天宇苦惱非常。

  幸喜這幾天土司忙著迎接白教法王,陳天宇倒樂得耳根清靜。這一日法王來到,陳定基和土司都去陪伴法王,衙門裡的人也上街去瞧熱鬧,陳天宇百無聊賴,什麼事都無心緒,一個人躲在衙門裡面。只聽得打了三更,城中還是處處飄起煙花,喧鬧之聲未減。父親又未回來,與外面熱鬧的氣氛相比,衙中更是寂靜得可怕。陳天宇獨自一人到後花園去散步,月涼如水,寒氣襲人,陳天宇幽幽歎了口氣,道:「月華如練,悵是人千里!一樣的春夜,一樣的月光,可是我的芝娜卻在何方?」

  一個藏族少女的倩影在他心底慢慢浮起,冷豔的顏容,神秘的微笑,曾在多少個夢中困惑過他,陳天宇與芝娜雖然是會少離多,但那幾次短短的聚會,都是他一生中永難忘懷的事件,他想起了在土司家中飛刀劈果救她的事,想起了在荒山月夜,第一次知道了她的身世之謎;而更難忘懷的是在冰宮的那幾個晚上,在那神話船的仙境裡,聽芝娜細訴衷曲。可是誰也料不到世變之奇,冰峰倒塌之後,自己又重回到這令人煩惱的薩迦而芝娜卻從此杳無音訊。

  「芝娜是不是在那場天災巨劫之中死去了呢?」

  陳天宇真不敢這樣想,可是卻又不能不如此想。驀然間他又想起幽萍,想道:「幽萍也逃得出來,芝娜未必遇險。」

  自寬自解,心中卻仍是抑鬱難消。若將芝娜去比土司的女兒,那真無異于把靈芝仙草去比殘花敗柳。怪不得土司越是迫婚,他就越發思念芝娜了。

  夜更深,外面喧聲漸漸平靜,陳天宇自在花叢中癡癡的想,忽聽得花叢中似有細微的腳步聲,陳天宇怔了一怔,只見一個披著白紗的少女,分花拂葉,輕輕的走了出來,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深情的注視著他,臉上有一朵笑容,淡淡的笑容更襯出她神情的憂鬱。陳天宇叫道:「這是做夢嗎?你是芝娜!」

  那少女道:「不是做夢,但和做夢也差不多。你把它當做一場春夢好了。」

  笑容未斂,眼角卻滴下兩顆亮瑩的淚珠。正是:

  如此良宵如此月,尚恐相逢是夢中。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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