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眼睛看著冰川天女。冒川生道:「能知不足,便挑得起。做掌門的最要緊的是行事公允,賞罰分明,約束同門,不離俠義之道,那便對了。武功倒在其次。冰娥是我衣缽傳人,以後若有關本派興衰的大事,你決斷不下的,可以去稟告她。」

  座中各高手聽了,都是心中一凜。原來照武林的規矩,每派一個掌門人若還有長輩存在,長輩就是本派的長老,掌門人碰到大事要取決於長老,長老中的至尊的之位實際亦即等於太上掌門,不過他不理繁雜的瑣事罷了。以目前的武當派而論,冒川生三兄弟都是長老,但石廣生前幾年已死,現在又知桂華生亦早已去世,那即是只有冒川生一人是太上掌門。掌門可以更換,長老不能更換,除非長老都死了,或者是由同門公推,或者是由前任長老提定,才可以從同輩中選出一人作為本派的長老,但這人必須武功德望都為武林各派欽佩的才行,所以若然長老都死了,也可以不必再推定或指定「長老」的。在這樣的情形下,掌門人亦就是本派的至尊了。現在冒川生指定冰川天女是他的衣缽傳人,又要雷震子有大事須取決於她,那即是說冰川天女從今日起便是武當派的「長老」,亦即「太上掌門」,但依武林規矩,冒川生未死,這「太上掌門」豈能擅立?而且冰川天女又是這樣年青!因此眾人都覺驚詫。

  冰川天女對這些規矩全然不懂,一聽伯伯原來並不是要她做掌門,只是要她「管」雷震子,她心中暗笑道:「我早就替你管過雷震子了,這倒不必推辭。」

  於是欣然點首,道:「聽伯伯吩咐,但侄女可不歡喜到武當山去,將來還要回轉冰宮的。」

  冒川生笑道:「你如今就是本派至尊,你歡喜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誰人還來管你?」

  冰川天女怔了一怔,心道:「我怎麼變成了本派的至尊了。」

  忽見冒川生端坐壇上,閉目垂首,面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大殿內數百人等,一齊肅立,鴉雀無聲,呂四娘合什贊道:「帶發修持數十年,先生妙道悟人天,勘破色空無世相,更欣衣缽有真傳!」

  金光大師也贊道:「了無牽掛西歸去,居士居然菩薩行!」

  雷震子率領同門,一齊跪下,冰川天女驚道:「我伯伯死了麼?」

  呂四娘莊嚴說道:「你伯伯福壽全歸,安然坐化,這是塵世間罕見的大喜事,你哭什麼?」

  冰川天女也曾鑽研過佛家的道理,知道這樣的安然坐化,確是佛門弟子認為最難求得的事情,非有道之士莫辦,但想起從今以後,自己在世上再無一個親人,心中卻也不免有點難過。當下急忙隨眾禮贊。雷震子稟道:「呂大俠,我師祖的後事還要你老主持。」

  呂四娘笑道:「我此來就是特為送你們的祖師西歸的,他的後事,我當然義不容辭。但我先要和唐經天說幾句話。」

  呂四娘和唐經天走過一邊,呂四娘低聲說道:「經天,你不必參加喪禮了。」

  唐經天道:「冒老前輩是家父的知交,我不送他下土,豈非不近情?」

  呂四娘道:「我輩何須拘執俗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冒老前輩知道你去救人,也不會怪你的。」

  唐經天驚道:「救誰?」

  呂四娘道:「救金世遺。」

  唐經天道:「洞冥子那一抓似乎也不足致金世遺於死呀。」

  呂四娘道:「不是洞冥子致他於死,是他自己的武功致他於死。」

  唐經天如墜五里霧中,道,「這弟子倒不明白了。」

  呂四娘道:「毒龍尊者的武功是他自己在荒島中悟出來的,荒島中除了毒蛇,別無生人,加上他憤世嫉俗,修練內功之時,胸中充滿乖戾之氣,所以他的內功雖然自成一家,奧妙神奇不在你我兩派之下,卻非正道。功夫越深,內魔越厲害,據我猜測,毒龍尊者必然是走火入魔死的,這種微妙的內功反克之理,只怕他要在臨死之前方能明白。金世遺道行尚淺,那自然更不明白了。」

  這種內魔外魔之說,乃是武學中的術語,聽來似是神秘,其實亦非不可解釋,那就是功夫的運用不依正道所招致來的隱患而已,以鴉片作比喻,鴉片本可治病,也可用作振奮精神,但不間斷的吸服,反令人精神衰靡,無異於慢性自殺!「邪派的內功」即等於鴉片,練之越久則中毒越深,同一道理。

  呂四娘又道:「金世遺的內功還遠未到達他師父的境界,本不會走火入魔,但若他不自知防範,終有一日像他師父那樣而死。」

  唐經天插口道:「那何必這樣著急,就要趕去救他?」

  呂四娘道:「本來他不會這樣快便走火入魔,但他中了洞冥子的陰毒掌力,觸發內魔,等於一個吸毒已久的人,忽遇大病,隱毒發作,那自然抵擋不了。我剛才曾見過他與洞冥子交手,以他的功力,大約在三十六日之內,尚無性命之憂,你趕緊去找他,先給他服二顆用天山雪蓮所制煉的碧靈丹,可以延他性命至七十二天。」

  唐經天大駭道:「天山雪蓮亦只不過延長三十六日!」

  呂四娘笑道:「由上乘內功而來的邪魔內毒,世間無藥可醫,用天山雪蓮能延長性命,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

  唐經天大為失望道:「這樣只能治標,不能治本,苟延性命又有何用?豈個是始終不能救他嗎?」

  呂四娘道:「不,就你能夠救他!」

  唐經天道:「何以只是弟子能救他?」

  呂四娘道:「天山派的內功自晦明禪師一脈相傳,博采眾家之長,去蕪存青,最為純正深厚,助人解除因內功修練不得其當而生的毛病,非你們這派不行。」

  唐經天道:「弟子還是不懂。」

  呂四娘笑道:「你功力未到,自然還未懂得。但只要你找到金世遺之後,帶他回天山去求你的父母相救,則金世遺不但性命可保,而內功由邪歸正,對他大有裨益,將來的成就不在你下。」

  唐經天沉吟不語,呂四娘道:「但你至遲要在三十六天之內找到他,在七十二天之內要與他同到天山。」

  唐經天內心交戰,此時心意已決,毅然說道:「好,那麼弟子馬上動身。」

  只是他費盡心力,千辛萬苦,才能重會冰川天女,而今又要匆匆分手,心中自是難免不舍。一抬頭,只見冰川天女也正凝望著他,目光一接,又轉頭過去和幽萍說話了。呂四娘眼光何等銳利?見此情景,已瞧料了幾分,道:「冰娥,你送他一程。」

  冰川天女見呂四娘有命,緩緩行來,外表矜持,心中卻是有一股說不出的幽怨和懊惱,卻又不敢先問唐經天因何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呂四娘道:「我看金世遺此人冷傲之極,若然知道你是去救他,怕未必肯受你的恩惠。你得隨機應變,想個法子,騙他和你同上天山。」

  唐經天道:「弟子知道。」

  冰川天女從兩人的對話中,才知道唐經天是去救金世遺,心中大是感動。

  呂四娘走開,自去和雷震子商量冒川生的後事。冰川天女送唐經天走出寺門,兩人都默不作聲,行了一段路,到了下山的路口,唐經天歎口氣道:「冰娥姐姐,你還恨我麼?」

  冰川天女道:「你我有什麼牽涉,我好端端恨你作什麼?」

  唐經天道:「如此說來,你還是恨我了。不管你怎麼恨我也好,我總是想念著你。」

  冰川天女忽地幽幽說道:「只怕見了妹妹,又忘了姐姐了。」

  唐經天這才知道她是懷疑自己和鄒絳霞的事情,笑道:「她還是一個孩子呢。那時我在她家裡養傷──」

  將養傷一事委婉的解釋了一遍,乘機表白自己的心曲,說得極是溫柔誠摯,冰川天女道:「原來都是金世遺搗的鬼。」

  唐經天詫道:「怎麼?」

  冰川天女將金世遺送畫引她去看等等事情說了,唐經天又好氣又好笑,道:「真是豈有此理?」

  冰川天女道:「你還救他麼?」

  唐經天道:「為什麼不?」

  冰川天女盈盈一笑,道:「我就是喜歡──」

  唐經天道:「喜歡什麼?」

  冰川天女本想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胸襟。」

  見唐經天追問,忽感扭捏,又是盈盈一笑,兩人之間的誤會,全都消解在這盈盈一笑之中。

  正是:無端情海波瀾起,卻喜雲消霧散時。

  欲知唐經天是否找得著金世遺?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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