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二五


  這番僧武功也確是高強,雖然不識陣圖,仍是奮戰不已,禪杖呼呼挾風,掃在假山湖石之上,石塊也碎裂成片片,揚起塵土,冰川天女眉頭一皺,只聽得那為首的侍女叫道:「你這廝太過無禮,居然敢毀壞我宮中的美景麼?」雙指一彈,忽聽得嗤嗤的暗器破空之聲,驟然襲到,番僧笑道:「暗器豈能奈我何哉?」禪杖一揮,周身風雨不透,那暗器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一顆顆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從空中灑下,被那杖風激盪,倏忽碎裂成粉,散出寒光冷氣,那番僧不由自己地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

  天湖聖峰之上,有的是亙古不化的寒冰,冰川天女從千丈冰窟之中,擷取冰魄精英,練成了一種世上獨一無二的奇門暗器,其名就叫做「冰魄神彈」,世上所有的暗器,或用以傷人,或用以打穴,所講究的不外乎是準頭,勁力的功夫,或者再加上暗器本身的鋒利,唯有「冰魄神彈」與眾不同,它所倚仗的就是萬載寒冰的那種陰冷之氣,破裂之後,寒氣發出,端的是厲害。

  本來紅衣番僧的功力原可抵禦,但他要全神貫注應付冰宮侍女的圍攻,哪能分出心神,運功防禦。冰彈冰劍,寒氣激盪,愈來愈濃,紅衣番僧牙關打戰,漸覺忍受不住。只見他狂呼疾掃,狀若瘋狂,額角沁出汗珠,卻又全身顫抖。冰川天女笑對芝娜說道:「這廝強用內家真力,以為可以發熱,哪知這樣一來,冷熱交戰,最是傷人,這次他縱保得了性命,只恐也要大病幾天。」陳天宇心地善良,大著膽子對冰川天女道:「那就饒了他吧?」芝娜瞟了他一眼,道:「你倒替他求情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紅衣番僧高呼酣鬥,越來越覺精神不濟,但見那群冰宮侍女穿來插去,眼前人影如潮,彩色繽紛,目眩神迷,眼花繚亂,為首的侍女嬌喝一聲:「倒也!」揚手又是一枚冰魄神彈,紅衣番僧心頭一冷,腳跟一軟,只覺天旋地轉,搖搖欲墜,忽聽得冰川天女叫道:「往手!」睜眼看時,九名侍女早已收劍退下,排成兩列,分立在冰川天女的身旁,紅衣番僧滿面羞慚,一言不發,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轉過身來,向冰川天女施了一禮,便躍出冰宮。兩名尼泊爾武士向冰川天女施禮之後,也誠惶誠恐地跟在後面。片刻之後,走得無踪無影。

  芝娜笑道:「這廝居然能闖進冰宮,本事也委實不錯,真嚇煞我了!」冰川天女道:「不會再有第二個這樣的人了,其實這番僧也是我有意放他進來的,要不然他雖然能渡過冰川,也闖不過我宮前的九天玄女大陣。」鐵拐仙心道:原來她把諸葛武侯的八陣圖加以變化,改了名稱。厲害是厲害的,可是若說能盡擋天下武功高明之士,只怕也未見得,鐵拐仙是甘鳳池的大弟子,見多識廣,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學之深,有如大海,所以雖然敗在番僧之手,對冰川天女的自負,卻是不以為然。

  冰川天女見鐵拐仙嘴唇微動,似欲作聲,走過去看,只見他面色灰白,就似大病之後,尚未恢復的人一樣,謝雲真道:「他謝謝你的恩典,只是現下恐難走動,請你派兩名侍女送他下山。」冰川天女看了一眼,道:「幸虧你的伏魔杖只使到九十六招,若然把一百零八路使完,縱有靈丹聖藥,也難恢復你真元之氣。現在你可不能走了!」

  謝雲真道:「怎麼?」冰川天女淡淡說道:「也沒什麼,他耗損過度,六脈失調,氣血逆行,五臟易位,若然強要下山,在冰川之中,一受激盪,死是死不了的,但只恐就此便要終身殘廢,雖有鐵拐,也不能走路啦!以他的功力,靜養五日,佐以藥物,大約便可復原。好,我就以五日為期。」一招手喚來一名侍女,道:「你給他收拾一間靜室,讓他好好用功,誰都不許打擾他!將宮中的溫玉借給他用。」吩咐了侍女之後,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對謝雲真道:「這次我為你們特別破例,讓你們多住五日,五日之後,你們自己下山,也不必向我辭行啦!」

  冰川天女說話神情,甚是輕描淡寫,謝雲真聽了,卻是大吃一驚,想不到丈夫所受內傷,竟是如此嚴重。冰川天女看似一點不通人情,但卻慨然肯以冰宮的至寶萬年溫玉借用,給他療傷,又非寡情絕義之人可比。這番說話,真令鐵拐仙夫婦啼笑皆非。

  冰川天女道:「你可自去照料他,沒事不必再來找我,」帶了侍女,自行去了。謝雲真性情本來甚是高傲,經了多年磨練,雖然改了許多,但仍然受不了別人的傲氣,想不到此次萬里遠來,專誠尋訪,只因勸她下山,卻受到如斯冷落,越想越覺不值,幾乎想出言「回敬」,但冰川天女雖然比她更要高傲十倍,卻純是出於自然,自有一種風華高貴,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叫人不敢與她吵嘴。謝雲真只覺一股悶熱,橫梗胸中,突然「哇」的一聲,嘔出了胃中的苦水。陳天宇驚道:「師娘,你怎麼啦?」謝雲真面色蒼白,忽而罩上一層紅暈,揮手說道:「沒什麼。你留在這兒,不可多事。」神情甚是奇特,扶起鐵拐仙也自走了。

  陳天宇悶悶不樂,怔怔地站在那兒,芝娜道:「鬧了半夜,你也該歇息啦,明日我帶你賞覽宮中的奇景。」陳天宇目送她的背影沒入花叢,想起五日之後,仍得下山,而且師父得罪了冰川天女,此後更是無緣相見,心中越發悵惆。

  第二日早晨,陳天宇一覺醒來,只見霞光萬道,從窗口望將出去,又是一番景象,透明的冰宮在紅日照耀之下,五彩迷離,幻成人間罕見的奇景,更似神話中的世界。冰宮侍女送來的早點,只有兩枚又紅又大的果子,但吃了之後,卻是甜暢無比。過了一會,芝娜果然踐約而來,帶陳天宇出外遊覽。芝娜來到冰宮之後,神情也似愉悅許多,雖然眉宇之間,倘隱隱藏有幽怨,但與陳天宇有說有笑,與初見之時,已大不相同,好像春天也來到了她的眉梢,冷漠的神情也隨著外面的冰河在開始解凍了。

  宮中奇景,賞之不盡,園林佈置,美妙絕倫。亭榭水石,參差錯落,掩映有致。迴廊曲折,蜿蜒東西,只是那廊壁的花窗,形式就各各不同,構成佳麗的圖案。所有的建築,甚至假山湖石,都是大半通體晶瑩。園中有好幾處噴泉,飛珠濺玉,在春陽燦爛之下,泛起一圈圈的彩虹。還有小溪曲折,貫穿其中。芝娜道:「池塘和溪水,都是從天湖引來的,特別清冽,我緊喜歡喝這裏的水了。」宮中各處庭院,都用奇峰怪石,隨意點綴,與各種花樹互相掩映,幾乎每一處都構成美妙的畫圖,那些花樹,大半說不出名字,燦如霞彩,微風吹來,香氣沁人脾腑,陳天宇笑道:「此處真如仙境,怪不得冰川天女不願下山了。」

  兩人信步所至,隨意遊賞,餓了就採摘園中的果子充飢,冰宮佔地甚廣,走了大半天尚未走完,行走之間,忽聞得一股異香,非蘭非麝,陳天宇走過去看,只見前面有一間尖頂的房子,形似神龕,結構非常怪異,與宮中所有的建築,都不相同。其他建築都是用水晶、雲石、晶鹽或者堅冰所造,晶瑩如玉,只有這一間屋子卻是黑黝黝的,特別惹人注意。

  那非蘭非麝的幽香,就是從這間房子中發散出來。陳天宇好奇心起,想推門入去,芝娜面色一變,急忙止住,悄聲說道:「我上次在這裏住的時候,天女姐姐就曾吩咐過我,說是什麼都可以任我自行去玩。只有這一間屋子,不能進去。」陳天宇道:「為什麼?」芝娜道:「誰知道呢?聽宮中的侍女說,冰川天女每逢朔望之夜,就要獨自到這間屋去,耽擱一個時辰,她做什麼。誰也不敢問。聽侍女說,這間屋子是用一種香木做的,這種香木,若焚燒起來,香氣可以傳至十里之外。」陳天宇聽了,好奇之心,更是大起。

  這一晚陳天宇翻來覆去,念念不忘那間神秘的屋子,朦朦朧朧之間做了一個夢,夢見冰川天女在裏面焚香祈禱,芝娜侍立在她的身旁,自己不知怎的,也到了裏面,忽然間冰川天女拔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向自己心窩一指,她的長髮突然化為無數飛蛇,向自己飛來,芝娜駭叫一聲,那屋子隆一聲就倒塌了。陳大宇給那尖頂的巨木壓著,掙扎呼喚,忽聞得芝娜在耳邊叫道:「你夢見什麼了?醒來,醒來!」陳天宇剛睜開眼,只好得外面又是轟隆一聲,幾疑還是夢中,芝娜推他一把,道:「快起來看,冰宮中又有一個怪客闖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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