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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六回 天女飛花仙姝應有恨 冰川映月騷客動芳心

  冰川天女的冰宮四周透明,雖有假山掩蔽,但遠遠望去,只見在宮殿那邊,花園裡面,有兩條黑影,騰躍搏鬥。其中一人,手提鐵拐,舞得車輪般的團團疾轉,可不正是陳天宇新拜的師父鐵拐仙!他的對手身材高大,面貌看不清楚,似乎不是中土之人,身上披著一件大紅袈裟,在冰宮的寒光掩映之下,十分搶眼奪目,就如白窗裡湧出一朵紅霞。陳天宇大吃一驚,心道:「這人居然能渡過冰川,直闖冰宮,本事定是非同小可。」

  芝娜看了一眼,亦是駭然說道:「冰川天女禁令森嚴,怎麼還不出來,竟容這個野人來闖她的宮殿?」

  芝娜熟悉宮中道路,帶著陳天宇左彎右繞,不一刻就到了那邊冰宮前面的花園,只見和鐵拐仙搏鬥的那人是個番僧,鷹鼻獅口,相貌甚是醜陋,他使的是一根禪杖,比鐵拐仙的鐵拐要細小許多,但鐵拐仙兇猛搏擊,都被他一一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

  再定睛一看,只見還有兩條人影,倚在假山的太湖石邊,雙手合什,口中喃喃有辭,卻是日前所見的那兩個尼泊爾武士,陳天宇又是一怔,心道:這兩個尼泊爾武士對冰川天女奉若神明,恭敬無比,何以也敢隨這個番僧來闖她的宮殿。只聽得芝娜悄聲說道:「這兩個尼泊爾武士叫這番僧做國師,看似甚有來頭。」

  芝娜比陳天宇多懂尼泊爾話,陳天宇問道,「他們說的什麼?」

  芝娜道:「我也聽得不很明白,好像是勸他們的國師不要闖禍。」

  鐵拐仙越鬥越勇,碗口般粗大的拐杖舞得呼呼挾風,拐杖掄圓,就如一片杖林,將那紅衣番僧困在當中。雙杖交擊,更如鳴鐘擊磬,震得耳鼓都嗡嗡作響,霎眼之間,又鬥了三五十招。陳天宇越看越奇,心道:「他們這一陣乒乒乓乓的亂打,就算熟睡如泥,也該被他們鬧醒,何以冰川天女還不見出來?」

  非但冰川天女不見出來,宮中的侍女,也無一人出現。

  陳天宇道:「芝娜,要不要叫你的天女姐姐出來?」

  芝娜道:「天女姐姐行事神奇,她現在尚未出來,想必其中另有緣故。」

  陡然聽得雙杖相交,一陣金鐵交鳴,嗡嗡之聲,不絕於耳,陳天宇急忙看時,只見那紅衣番僧忽然坐在地上,禪杖慢慢揮動,鐵拐仙鬚眉俱張,狠狠撲擊,陳天宇心中喜道:「不必冰川天女到來,這廝非我師父之敵。」

  卻不知鐵拐仙此時,心中正在叫苦不迭!他是甘鳳池的首徒,功力之高,大江南北,無與倫比,誰知碰著了這紅衣番僧,竟然討不了便宜,任他金剛大力,狠攻猛撲,卻被這番僧化解於無形。

  鐵拐仙稱霸江湖二十多年,今番還是第一次遭逢勁敵,迫得施展最厲害的伏摩杖法,這伏魔杖法乃是當年獨臂神尼所創,經過了因和尚精研,再加以增益,演成一百零八路的招數,每一杖打下,都有千鈞之力,而且杖頭杖尾都可用以打穴,其中還夾有刀劍的路數,端的是厲害無比,但卻最消耗內家真力,若然演完一百零八路杖法,非臥床靜養三日,不能復原,所以鐵拐仙從來不用。

  伏摩杖法一展,果是非同小可,數招一過,便如無風海雨,撲人而來,饒是那番僧如何鎮定,也有點手忙腳亂,鐵拐仙加重內力,正擬將他一拐擊倒,那番僧打了一個盤旋,忽然趺坐地上,雙膝一盤,瞑目垂首,狀如坐禪,手中的禪杖卻仍是緩緩揮動。

  鐵拐仙雖是見多識廣,也不由得怔了一怔,心道:「這是什麼打法?」

  陡覺自己的攻勢被他封著,而且隱隱有一股反擊之力,攻勢愈猛,反擊之力也就愈大,那禪杖雖是緩緩揮動,卻如在面前布了一道鐵壁銅牆,摧之不毀,攻之不入。

  鐵拐仙大吃一驚,攻勢催緊,霎眼間已使了三十六招,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分為三段,第一段三十六招是金鋼猛撲的功夫,攻之不入,第二段三十六招又連接而來,這三十六招用的全是內家真力,就是石頭捱了一杖,也會打成粉碎,而且前三十六招,發杖之時有風雷之聲,這三十六招,卻是來無蹤去無跡,用力雖沉,卻無聲響,更難防備。可怪的是那番僧仍是瞑目垂首,但卻似背後都長著眼睛,不管鐵拐仙從什麼地方打來,他禪杖一揮,就恰好擋住,而且反擊之力比前更大,有好幾次鐵拐仙的鐵拐,都幾乎給他震得脫手飛去!

  原來這番僧用的是印度的瑜伽功夫,配以西藏密宗的柔功,也是一種上乘的內家功夫,但卻與中土的法門不同,經練五臟六腑為主,功夫深的,可以被關閉在銅棺裡面,沉之海底,過了三日,再打撈上來,仍然不死。內功中緊難練的是屏絕呼吸,能到達那種境界,身體就幾乎成了金剛不壞之軀。這番僧雖然未到這個境界,但較之鐵拐仙的內力,卻是勝了一籌。番僧練的這種功夫,須要靜坐運氣,時間愈久,益發的潛力愈大。所以鐵拐仙的伏魔杖法,雖然一段勝似一段,但對方反擊之力,也相應加強,鐵拐仙力不從心,感到更吃力了。

  看看第二段的三十六路伏摩杖法又快使完,鐵拐仙頭上已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冰川天女仍未見出來,鐵拐仙不由得心中有氣,暗自思量,反正討不了便宜,你不出頭,我又何必替你多管閒事?打定主意,不展第三段杖法,虛晃一招,便想退出圈子。

  鐵拐仙將鐵拐一抽,正想跳出圈子,忽覺那紅衣番僧的禪杖,竟似帶有一股極大的吸力,將他的鐵拐牢牢吸著,往裡牽引,竟是脫不了身。

  鐵拐仙又驚又怒,急運內家真力,將拐一擺,雖然也能擺動,但那股吸力卻越來越緊,毫不放鬆,只得運勁與他相抗,施展出伏魔杖法的第三段三十六招來。

  伏魔杖法一段強過一段,最後的一段三十六招,最是消耗內家真力,陳天宇在旁觀看,只見兩人的招式都是越放越慢,那番僧仍然是閉目垂首,盤膝趺坐,頭上也已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喘息之聲微微可聞,但再看鐵拐仙時,則更見狼狽,只見他衣裳盡濕,汗珠似黃豆粒般大小,一顆顆地滴下來,鐵拐每一揮動,骨節就「格勒」地作響,有如爆豆一般,陳天宇雖然不懂上乘武功,但見此情形,已知師父甚是吃力!

  那番僧雙眼忽地張開,驀然喝道:「倒!」

  鐵拐仙腳步踉蹌,上身搖了兩搖,咬著牙根,將鐵拐揮了半個圓孤,往下直壓,接聲說道:「不見得!」

  他正使到第九十六招「降龍伏虎」把內家真力全都貫注拐頭,剛勁之極,那番僧冷笑道:「你不要命麼?」

  禪杖慢慢上指,與鐵拐頂個正著,只見那碗口般粗大的鐵拐,中間部分竟然慢慢彎了下來,鐵拐仙的面色更沉重了!

  忽聽得「當」的一聲,鐵拐忽地彈了起來,那番僧倏然跳起,倒躍幾步,禪杖垂下,恭敬肅立。陳天宇大為詫異,這番僧明明即可取勝,何以忽然放鬆?

  回頭一看,只見冰川天女披著白色的輕紗,從花徑之中緩緩走出,飄飄若仙,傍著她走的正是鐵拐仙的妻子,峨嵋女俠謝雲真。謝雲真將鐵拐仙扶過一邊,兩人手牽著手,也學剛才那番僧一樣,趺坐地上,動也不動。冰川天女則在微微冷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那兩個尼泊爾武士滿面惶恐之容,忽然都是雙掌合什,跪在地上,口中喃喃有辭,似乎是在乞求冰川天女饒恕。

  那紅衣番僧撫禪杖,施了一禮,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紙詔書,說了一句,芝娜輕輕「咦」了一聲,在陳天宇耳邊說道:「這番僧稱你天女姐姐做公主,要他接詔,這可真真奇怪了!」

  只見冰川天女接過詔書,略一展看。立即擲還,那紅衣番僧面孔漲紅,禪杖一頓,用尼泊爾話說道:「清朝皇帝的金瓶,我們定然不能容它到得拉薩,國主之命,要你下山相助,你也不肯答允麼?」

  陳天宇聽得半懂不懂,好在有芝娜在旁給他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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