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莫愁兒女 | 上頁 下頁
八八


  「傻瓜,聽我講,朝廷對羅刹人並不想輕啟兵端,要幹早就該大申撻伐了,眼前尼布楚和約都快定了,還說什麼今秋恰要用兵呢?」

  「不然,羅刹人決沒有和平的誠意,他們一方面故作外交商務種種活動,一方面卻在蓄養武力掠奪我們的土地,多少年來說和約究竟和成了什麼?今天所謂尼布楚議和,靠得住依樣畫葫蘆。

  我懂得官家的用意,打頭姑遣使者前往尼布楚試探和平,背後另以重兵為殿,隨時準備進軍掃蕩,藉以挽救過去敷衍因循過失。

  在我看,這一次和必不成,戰決不免,你以為我錯了麼?」

  「錯了……這一次朝廷寬大讓步居懷,和議大有希望成功。」

  「為什麼?」

  「為著準噶爾東侵,喀甭喀危在旦夕,所以必須速求東北問題解決,才好傾力救援外蒙。

  好在羅刹強盜大北方亦在醞釀戰爭中,他們也恰巧有所顧忌,所以這一次和當有成,戰終得免。

  看吧,一兩天以內官家必遣喜王夫妻回蒙,隨後即有大軍出發西藏、哈密兩地,傅侯可能受任方面大將,你還是跟他去廝殺啦。」

  楊吉庭一篇話句句確實有據,吹花不由得聽出了神。

  眉姑勸道:「妹妹,你究竟還是女人,女人管不了天下大事,小雕在朝效忠,竭智盡能,用不著你關心國事,還是聽大哥的話帶紀寶回去啦。」

  吹花搖搖頭說:「話不應這麼講,國家外侮內憂匹夫匹婦有責,而且我已經答應章家祖孫共力復仇,我絕不能輕諾寡信,可是假使和議果然成熟,那是有點討厭。

  本來我想讓燕黛姐姐領一班小輩潛往雅克薩當鬍子,隨時襲擊敵人,牽使敵人腹背受敵,傾巢臨戰。

  我則暗地邀約郭阿帶師兄,複西柳大爺,乃至我的夫翁神力老侯爺,我的師父法明大和尚和新疆海容老人,逕入羅刹本土掃穴犁庭,為國家重創強寇,冀獲久安。

  一旦和議真有成就,我的全部計畫,就恐怕不能如願以償了……」

  吉庭笑道:「迫壓邦交,罪同謀逆,你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啦,但是不能不替小雕打算啊,他那一條鐵漢子,決不會顧恤家室背叛朝廷,到頭來要鬧出什麼局面,你總要想一想的呀。」

  眉姑越聽越害怕,她急個滿臉通紅說:「妹妹,千萬不要胡鬧,女子出嫁從夫,不顧丈夫身家性命,你還成什麼東西?」

  「大哥,姐姐請放心,胡吹花既為人婦,她就不是她自己所有,她自然得關顧到她丈夫她的兒女……且等著看啦。

  萬一和議成功,我的後半段計畫取消,前半段的計畫還是要幹。不過我可以不參加,讓燕姐姐陪章玲姑走一趟,找到了仇人報了仇就回來。

  現在我要請教大哥,四阿哥是不是不明白那些和議實情?」

  吉庭笑道:「我講出來你會相信麼?和議決策就是出於四哥,你說他是不是不明白呢!」

  「那又為什麼要欺騙我?」

  吉庭道:「他,廣樹羽翼急才如渴,你幾位令郎和徒弟大概總是有才可取,他意在誘騙他們大夥兒來京,設法網羅為用,也許還要置之危地,然後施以拯救,務使他們感恩圖報浹髓淪肌……」

  說著頓下酒杯撫掌大笑。

  吹花怔了一怔說:「這傢伙是這麼可惡麼?哼,我總不讓那班小孩子落他的圈套,他們一來到不許停留火速出關,報了仇星夜繞道即返江西,怎麼樣?」

  「總而言之,總還是事在必行?」

  「那還用講?投鼠忌器我不為己甚也就是了。」

  「此去東北復仇你能說不出亂子,鬧出亂子保證落入四阿哥圈套,章家人恩怨讓章家人自己去料理吧,別容縱孩子們多事好不好?過去你幹了多少事,我就沒聽說你假手他人麼!

  大哥,不是我誇口,姑無論胡吹花得天獨厚,一身真才實學世罕其匹,就說膽氣魄力,世間能有幾個人趕上她呀,章家祖孫也能與她相提並論……

  這些都不必講,斬釘截鐵一句話,言出我口決不食諾……

  我不去請燕姐姐去,她那人智勇雙全才藝無敵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她帶一班小兄弟幹事,我相信不至鬧出大亂子。我的事你管不著,你還是喝酒啦……」

  說著她舉起酒杯。

  眉姑道:「妹妹,你不去我很放心,不過燕姐姐現在宮中保駕,她去得成麼?」

  吹花道:「她不食祿,又不賣給皇帝,有什麼理由強把她留在宮中?要不我去代替她,怎麼樣?」

  「這倒是好辦法,你們夫妻都在老佛爺身邊,孩子吵出什麼總不至牽涉到你們身上。」

  「書呆子,你不覺得太過自私嗎?燕姐姐榮封一品夫人,李志烈官居山西巡撫,人家兩口子家裡也還是一大堆人,她要鬧出事比我更危險,你曉得不……」

  「不然,燕妹妹比你穩健得多,她為人從不肯意氣用事,假如有危險,她懂得知難而退。你不行,你有她聰明沉著麼?你不過就是一個亡命之徒,你就有蠻幹,就會拚命,就會不顧一切……」

  「罵得好,胡吹花據大人這麼說,竟是一個銅錢不值?」

  「豈敢?我再告訴你,燕妹妹在我心眼中要算巾幗完人,論交情恩同骨肉,她做成我多少事,我這紅頂子花翎兒還不是她賞賜我的……你以為我自私,笑話,我就看你重麼……」

  眉姑笑道:「書呆子發脾氣了,他就怕人家說他自私……其實燕姐姐比誰都靠得住。」

  吉庭猛的一拍桌子:「武勇有多大作用呀,楚項羽又如何?而且燕妹妹手中一雙寶劍也未必不如你千手准提……」

  話說到這兒,院子裡有人接口叫:「大舅舅,您生氣麼?」

  來的是紀寶三爺。

  他搶一步上前,向吉庭請安。

  回頭又望著眉姑打躬說:「我該稱您大舅母呢還是姨姨?」

  吹花叫:「姨姨……姨姨……」

  三爺從容跪下叫:「姨姨,紀寶給您磕頭啦。」

  眉姑趕不及站起來,欠身伸手一把攙起他笑嚷:「喲,紀寶……長得這麼高了,美呀,吉庭,你不瞧這不活脫像他母親。」邊笑邊緊緊的攬他入懷裡。

  她吻他闊闊的額說:「好孩子,我們剛在想念你呢。進京幾天啦,怎麼今天才來看我們?聽說你在外面很胡鬧,人還小呢,孩子,不可以呀!」

  吉庭道:「夫人,讓他坐下啦,天多熱呀。」

  眉姑放手推三爺坐下說:「請坐,請坐,用過飯麼?」

  她就不等人家回話,又亮聲兒叫:「春燕,還不去拿筷子,酒杯……」

  叫著又笑:「寶,也學會了喝酒麼?嘗一點沒關係別喝得太多。你大舅舅,你媽……」

  吹花叫:「得了,畫眉兒,你叫得我頭痛。」

  眉姑還是接下去說:「他們倆都是天字第一號大酒徒,你媽更討厭,每飲必醉那才教人頭痛呢!」

  吹花笑道:「為什麼不告訴孩子你過去是怎麼迷戀著我的呢。」

  眉姑說:「呸,野婆子又胡說啦,誰聽你的?寶,脫掉大褂子好不好?」

  紀寶笑道:「不,我一點兒不熱,兩位哥哥姐姐都還沒見過呢……」

  眉姑笑道:「成之懷之住在館裡呢,你姐姐前兩天讓她乾媽接去玩,都不在家。」

  吹花道:「頌花的乾娘是誰?」

  眉姑道:「李侍郎星橋的夫人呀,人家還是一位女才子呢!」

  「在京都似乎女才子也太多了,尤其是你們這一般闊夫人,只要會吟兩首詩,會畫兩筆劃就夠響亮了。

  像紀寶近年就業的師父崔小翠姑娘,她那一肚皮學問,要讓你們這般才子見到的話,怕你們不封她女素王……」

  「姓崔,誰家的姑娘呀?」

  紀寶笑道:「她現在是馬家念碧哥哥的嫂子,也可以說是媽的師門姐妹。」

  吉庭道:「你跟她念書,學問很好麼?」

  「甥兒這位師父,學究天人,胸羅萬有……」

  「那麼,你一定也很淵博?」

  「紀寶日對名師,不敢自棄。」

  「讀了什麼書?」

  「經史傳疏無不讀,諸子名家,無所不誦……」

  「小孩子好大的口氣。」

  紀寶不但會講話,而且講話的膽氣極好,當然他是相當誇大。

  不單是口氣誇大,而且神色之間顯然十分驕傲。

  這使楊吉庭看著心上多少有點不服氣,底下便來一陣問難,考竅,辯論……

  吉庭自命窮經皓首學富五車,絕想不到今天面對這三尺童子鬧個手忙腳亂。

  寶三爺剛剛放下書本,自然經史爛熟。

  吉庭二十年來案牘勞形未免稍有荒疏,何況口頭本來笨拙,偏碰著寶三爺絕頂辯才,吐詞微妙口若懸河。

  半晌工夫,楊大人弄得面紅耳赤尷尬萬分。

  吹花和眉姑卻聽得驚喜欲絕目瞪口呆,結果做舅舅的甘拜下風。

  他笑起來看著吹花說:「大妹,難怪你愛惜他,這孩子的確不錯,我那三個孩子全不如他。」

  吹花笑道:「可是君家棠棣交輝,一門金馬玉堂『三』學士……」

  吉庭擺手道:「科名算什麼?紀寶要讓他應考,鼎甲可期。怎麼樣?孩子,有興趣嗎?」

  他凝視著三爺。

  三爺搖頭笑道:「甥兒志在山川河嶽,不耐袍笏簪纓……」

  吉庭道:「我知道你性喜遊俠,你記得馬援戒兄子那篇文章麼?」

  「馬援何足論哉?遨遊二帝二三其德,他不過是一個極有心機的熱衷富貴滑頭說客罷了呢!」

  「你何敢輕議古人?請教行俠如何?」

  「公而忘私,急人之急,除惡務盡,為善最樂。」

  「聽說你跟四阿哥很親近,他算不算一個俠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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