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莫愁兒女 | 上頁 下頁
八九


  「性相近習相遠,一味鉤心鬥角爭霸圖王,自私自利自然不行,但是有些地方也還可取的。

  像那天偷掣唐治佩刀,刺死橫行鬧市的張府家錢有為,大快人心可謂俠義行為……」

  「那天你看見他幹的?」

  「那怎麼瞞得過我呢。大舅舅你聽誰講的呀?是不是三傑,蕭何韓信張良……」

  「你這孩子真不得了,怎麼認識他們?」

  「誰要在衙門打官司,誰都要勾結三傑,我認為做官也只好或明或昧,你說三傑壞麼?很壞,然而您舅舅假使身邊沒有三傑的話,我相信必然有許多事搞不通。」

  「我這人根本就不會做官,過去當幾任知縣,差不多一切都靠你燕黛姨姨,講起來實在很慚愧……」

  「方超、錢有為兩樁命案,要是燕姨姨還在舅舅的幕後的話,我想決不會因循時日久懸不決。

  其實這兩案並沒有多大為難,方超既然證實因病而死,張維自然應予開釋,刺殺錢有為兇手已有著落,唐治大可交保候傳。

  四阿哥仗義殺人其心可諒,事該為之掩飾彌縫。

  義勇侯自承懲治家奴至死,罪應據情出奏懇請聖恩,這案可不都交代出去了?

  刑官講究的不外合理,合情,合法,法寧寬勿猛,刑寧輕勿濫。

  欺世盜名枉法自安,固然不可,然而評察為明,狐疑寡斷,無辜在獄動逾年歲,豈不是過猶不及?……」

  這幾句話又把吉庭說個滿面通紅。

  他笑了笑道:「看起來我這刑部尚書大可以讓你做了,講得很有點條理咧。」

  「舅舅講的雖是笑話,但外婆耄耋高齡倚閭望子,甥兒不敢動問,舅舅你是不是有意告養呢?」

  「剛才我們談過這回事,你媽答應我代向皇上陳情……」

  「四阿哥早晚登基,舅舅官聲極好,到他手上恐怕就不容說話了,他為人精明強幹,雄鷙過人決不能像當今老佛爺這般寬厚仁愛……」

  吉庭驀地伸出一個手指頭指住三爺。

  他說道:「你,孩子……我萬想不到一個十一歲的童子竟然見解這麼高深,舅舅領教啦!告訴你,我楊家累世布衣寒儒淡泊自甘,我那百花洲家裡有一座讀書樓叫天風樓,祖父閉門課子足不出戶,數十年如一日。祖父逝世,我父廬墓十年,終身芒鞋竹笠不慕功名富貴,我吉庭……」

  話講到這兒聲音有點淒慘。

  吹花立刻舉起酒杯打岔說:「大哥,不談這些事,乞養事包在我身上啦。紀寶,起來敬大舅舅三杯,我陪三杯。」

  眉姑叫:「我一杯。」叫著她倒先幹了。

  紀寶從容起立,捧杯走到吉庭跟前。

  吉庭細看他滿臉英氣逼人,恍如玉樹臨風,伸手接杯一飲而盡。

  他笑道:「寶,你,合是天上文星……會寫字麼?」

  楊大人寫得一手好字,不禁問到這一著。

  眉姑搶著叫:「書房筆筒裡插著一對好發箋,拿來啦……」

  旁邊那位丫頭豈不懂湊趣之理?馬上一溜煙去了。

  這裡大家喝幹了酒,那裡文房四寶和一對聯箋就都排好了。

  吹花笑道:「寶,媽給你拿燈……」

  眉姑道:「我來牽紙……」

  吉庭大笑道:「那麼我只好替你來磨墨了……」

  笑著大家擁到這邊桌上來。

  紀寶搶一步過去攔住吉庭,扭頭看住桌上滿碗墨汁說:「那不是磨好的麼?舅舅。」

  「你怎麼曉得好用不好用?」

  「甥兒頗有一點經驗,那碗墨汁保管還是用胭脂水磨的吧……舅舅,您要我寫什麼來的?」

  「要寫還要作,字句長一點,我頂喜歡魏碑,怎麼樣?」

  「讓我試試看啦……」

  說著他蹩到桌前,曲背探身扶起大筆。

  他睥睨鋪在面前的聯箋笑:「箋紙大佳,怕有七尺長麼……」

  吹花叫:「當心,別把紙糟蹋了。」

  紀寶笑笑卷起袖口,蘸飽筆伸出長臂,先落下款一行小字。

  正楷書「甥紀寶拜撰並書」。

  吉庭一看怔住了。

  頃刻之間,寶三爺信手揮毫把對子寫好。

  對句寫的是:「孝義公家碑野老能談廬墓事。江山才子筆天風如寫讀書聲。」

  吉庭駭然做聲不得。

  倒是負責牽箋的眉姑,不斷的叫出一連串好兒。

  吹花也是會寫字的人,但她還沒有看見過愛兒寫得這麼好的字,居然爐火純青力透紙背。

  等到上聯款六個字「舅父大人命筆」補上了,她這才放下手上拿的燈。

  眼睛並排兒掠在地下的對子叫:「好像還不錯?大哥……」

  吉庭猛抬頭一聲長歎。

  吹花叫:「你怎麼不講話了?」

  「講什麼呢?不是你這母親也不會有這孩子。簡直了不得,我苦練了四十年魏碑還趕不上他咧。」

  邊說邊負上手走到眉姑前面。

  他輕聲兒說:「夫人,孩子太好了,你看怎麼樣……」

  眉姑道:「是好,誰說不好呢?」

  吉庭兀自嘻嘻的呆笑。

  眉姑忽然覺悟,她扭回頭瞟了吹花一眼。

  然後牽起紀寶一隻手笑說:「寫作俱佳,你還打量什麼呢?放下筆聊天啦!」

  「不行,不單是急就文章不行,字也寫得不行。」

  「舅舅講好一定好,你別客氣。我說今夜你就住在這兒不要走,明天我派人接你姐姐回來,讓你們見見面好不好?」

  吹花一旁驀地笑起來:「喲,為什麼不說請兩位哥哥回來呀!」

  眉姑叫:「當然也要他們回來呀,你胡叫……」

  她還是緊牽著三爺的一隻手不放。

  三爺莫名其妙的也紅了臉。

  他搭訕著說:「明兒再來拜望哥哥姐姐。我馬上就得走,張爺爺脾氣很大,剛才約好的就回去,他老人家等我呢?」

  吉庭叫:「紀寶,等一下,還得替我寫一付對子還松中堂。紙排得好久了,我就是沒有空……」

  「那行麼?我怎麼能替你寫呢!」

  「你要是不行我也不會教你代。」

  說著他上書房去了。

  吹花笑道:「三,你舅舅寫魏碑很有點名氣,他過去就靠著賣字養親。」

  眉姑道:「在朝同列沒有多少寫好字的,你舅舅常常以此自豪……」

  話講到這兒吉庭緩步由書房裡出來。

  一邊手拿著一卷紙,一邊手卷著一本書,把書放在那邊桌上,紙拿到這邊打開來給鋪好按著紙,眼看住紀寶說:「這是已經打好格子的,一對限定十六個字,字要大,款留著我自己下。」

  「句子呢?」

  「當然還是你的事。」

  「請告訴我這位松大人的為人,喜歡的是什麼事。」

  「為人不拘小節,足跡遍天下名山,交遊及販夫走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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