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莫愁兒女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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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王道:「師父他老人家一輩子就敬服令祖,他所知道的全告訴我……」 紀珠道:「原來如此!」 喜王又笑笑道:「我還知道你有好幾位祖奶奶,第一位閨諱上一字寶下一字玉,據老師父說是一位巾幗完人;第二位姓胡,第三位姓白,第四位才是神力郡主,尊大人該有好幾位昆仲,現在還逗留南方麼?」 紀珠苦笑道:「我知道的還不如你多,自小就養在神力王府,誰也不准談到我家裡的事情……」 喜王笑道:「滿漢不通婚,何況堂堂郡主降於側室,這也就是不准舊事重提的理由……府上也還有很多秘密,有空我再詳細告訴你。」 說到這兒他站起來高聲喊人,人沒進來又笑著說:「我有自己做事的習慣,經常身邊一個僕役也不留。」 紀珠笑道:「到底你還不是喊了人。」 他眼看著外面進來了四個使者,手中各捧著茶盤兒,有熱酒有酥油茶,另備由中原來的最好紅茶,此外是各色的點心。 紀珠向喜王手中接過一杯伏加酒,送到唇邊喝了一口說:「是俄國人喝的酒?」 喜王笑道:「很內行,大約也是一個酒徒?」 紀珠笑道:「也是兩個字怪有趣。酒徒不敢當,不過我總覺得張桓侯一句話講得好:丈夫廝殺且不怕,何懼喝酒……」說著大笑,他喝幹一杯酒,頓下酒杯兒又接著說:「請告訴我,那只大雕是你的還是別人的?六匹馬估值多少金子?」 「你真要賠?」 「這一歃血定盟,我便是你們這一群人的二大人,怎麼好無賴呢?」 「你別說,我會為你圓場。」 「不,錢花自己的,血流自己的才有意思?我的衣服包囊……」 說衣服包囊,怡好有人替他送來,他立刻去打開包囊拿出三百兩金條子,一布袋子兩百顆珍珠,騰出三個茶盤兒,兩個盤裡各放一百顆珠,另一個排黃金,黃金不必說,兩百顆珍珠小不了龍眼多少,流光散彩,灼灼迫人。 喜王看著笑道:「你是存心找我賣弄家私……我這個窮王爺就拿不出這樣好珠子。」 紀珠道:「一盤算我遠來拜見之禮,一盤賠償獵雕和六匹馬,三百兩金子奉敬三百名壯士買幾罎子酒喝……」 喜王笑道:「真是一位闊綽公子,你知道這兩百顆珠子在蒙古值多少錢?」 紀珠就是不知道值多少錢。 他倒紅了臉說:「我實在寒相,身邊再也沒什麼了。」 喜王大笑道:「也好,你是一定要給我裝點門面……來,把二大人的賞賜排到香案上面去。」 最後一句他講的是蒙古話。 三個侍者捧走了珠子和黃金,喜王陪珠爺穿上長袍馬褂,外面恰好也準備好了,兩名家將左右服侍他們弟兄步出蒙古包。 黃昏裡,太陽像黃金一般鋪在曠場上,曠場上當中放下一長案,燃著粗如兒臂的一對火炬,案後用木架子高高地架起三牲。 拜氈上紀珠落在喜王肩下站著,彼此上了香參拜天地,隨後有一個人短衣窄袖口裡含著一支匕首,頭中頂著木盆兒膝行爬到喜三面前。喜王伸出左臂,教身旁那位將爺給他高高卷起箭袖,右手接匕首,突的向虯筋緾結的腕上紮一刀,慢慢的把匕首倒插在盆中,用大拇指使勁按一下刀創,放落柚子就算沒事。 頂盆的人匍匐再爬到二大人跟前。 一樣的,紀珠學著大哥的樣子如法照辦。 頂盆的倒行退下,木盆裡本來泡著酒,可是不太多,可是這一端下去,馬上倒入酒槽,於是這一槽血酒,滔飲了每一個觀禮的人。 這是大典,這是邊疆古代人可笑也可愛的奇怪風俗。 紀珠歃過血,他給大哥磕頭,喜王接受兄弟一拜,謙遜的還他一揖到地。 珠爺站起來解下佩劍獻給大哥。 喜王先是拒絕,後來究竟拿他的寶劍跟兄弟交換佩上。 從此巨闕劍流落蒙古人手中。 換了劍,唱禮的高呼放炮,炮響如雷。 哥兒倆手牽手步入群眾包圍接受歡呼。 三百名虎賁郎將個個簪花披紅旋蹺踴躍,歡呼的聲音就像永遠沒有停止的時候。 喜王幾次擺手還是無用,這就只好領兄弟突圍退回蒙古包上即下令舉行幡祭,並派人頒佈二大人恩典。 令下歡呼又起,尤其那失雕失馬的七位將爺非要請見二大人謝賞。 珠爺二度重臨廣場,自然又是一場扯不斷理還亂的大麻煩,身上所帶的零碎,如檳榔荷包摺扇袋子全都搶劫一空,整個人被抬到各處遊行…… 今天偏碰著天老爺肯作美,一晝夜不起風,天氣溫暖如春,黑暗剛剛吞食了大地,天上又給推出一輪冷月,這恰是十一月十六夜美景如晝。 說幡祭還不過火中聚餐,火,一處處火,一堆堆火,如火海如火山的火,使人衝動,使人興奮,大塊烤肉,大碗美酒,陶醉了每一個健兒的一顆心。 草原上火辣辣亂哄哄一片熱,悲壯的歌喉,瘋狂般的舞蹈,可怕的角力,交織成極淩亂的局面。 紀珠,他乘醉參加了這一個局面,喜王擔心他酒後傷力,同時也還有一篇體己話想告訴他。 可是醉了,醉了他是那麼放縱不受約束,結果小王爺猛勁活捉他回去了蒙古包,那裡頭預備有更豐富的酒宴,圍待著中原大阿哥孝敬的九名女樂。 這九名女樂,道地娼樓出身,會的是奉承色笑,看她們紅裙款酒,翠柚飄香,乍解羅衫,微聞面澤,英雄難過美人關。 珠爺初解溫柔,何能遣此? 酒盡一石,不覺如泥委地。 醒來時天也不過剛剛亮,眼前那些女人一個也不見,徑寸厚羊毛地氈上,喜王爺嚴密的裹在被窩裡夢入沉酣。 紀珠回憶夜來放浪情形,臉上薄有慚色。 本來他是和衣睡下的,起來自然很便當,悄悄的溜下炕去吹滅了案旁的臘炬,順手兒拿了皮帽子便往外面走。 挑開皮簾子,攔在面前一列人跪下請安,裡頭卻有畜雕的那位將爺,他自稱黑魯達,會講北京話。 大爺曉得他是喜王身邊一員得力驍將,身份跟旁邊人大有差別,跟緊搶過去握住他一隻手,笑道:「您大客氣了,我們還是隨便一點好。」 黑爺笑道:「大人晚上酒多了!今天人覺得怎麼樣?」 紀珠笑道:「還好,慚愧得很,簡直丟人……」 黑爺道:「那九名歌女不錯吧?」 紀珠道:「難得她們都是中原人,你們王爺倒很留心聲色……」 黑爺搖頭笑道:「不,他向來不近女人,這班女樂是大阿哥大前天孝敬的。」 紀珠大驚道:「大阿哥,您說北京城阿哥所的大阿哥?」 黑爺道:「可不是他還有誰?……這班女樂一共十個,其中有個什麼牡丹花,那實在長得太好了,她好像身負奇冤,送來的時候還上著腳鐐,王爺對她十分注意,十分敬重,她也的確不像那些賤女人,所以沒請她來行酒侑歌。」 紀珠道:「我可以見見她麼?」 黑爺道:「她另外住在一個地方,還派有很多人服伺她,我們家王爺心存何意我就想不到,她有一肚子話也還沒道出來,昨天剛要講,湊巧你來了……不管這個事啦!我們七個人合送你一匹馬,馬是頂好,而且只有三齒,就是脾氣大,難騎,你試試去啦……」 說著他不管二大人怔怔地聽得起勁,一把拉他到曠場上走。 珠大爺平生好勝要強。他也想:你們是來考驗我騎馬,我偏不相信不如你們蒙古人,在這地方我決不能丟臉。 邊走邊想,看那邊馬夫牽著一匹黑馬,渾身漆黑不生一根雜毛,頭方形,耳朵短,鼻孔很大,嘴唇很薄,頸長適度,腰背較長,尻尾緩斜,胸腹寬闊,姿態非凡神駿,可是並沒給搭上鞍羈。 珠爺看看心裡會意,笑了笑伸手盤起髮辮,撲地使個大旋風,滴溜溜飄落馬背上。 那馬夫不懷好意的交給韁繩,冷笑著往後退一步躬身請安。 黑馬立刻獸性大發,掀起前蹄翻不掉人,翹起後臀也顛不下人,崩不行,跳也不行,大爺馬背上沒人事兒談笑自若,猛的使個大力坐功,兩隻膝蓋狠點馬腹,只見馬霍地往下挫身,奮鬣哀嗚。 大爺鬆手一抖韁繩,馬前蹄打個踉蹌沖出去往南飛馳而去,馬後譁然叫好聲音頃刻便聽不見。 眨眨眼跑盡了四十裡長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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