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劍膽詩魂 | 上頁 下頁 |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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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道:「不要笑,還你這個啦!」 話聲未絕,窄窄的綠綢兒袖口裡抖出了一枝銀亮的鐵翎箭,斜插於茶几上,入木三分。 紀翠可真是嚇壞了,眼覷著箭怔怔地說:「那兒找來的呢?」 姑娘道:「所以我說,你太年輕,你在冒險……馬包裡怎麼好留著傅家暗器呢?假使落在媽媽爹或春姊姊手中,這會兒,你該不能還在人世……玉簪兒一念慈悲,虧也虧你講了實話。」 邊說邊繞過茶几坐下。 紀翠沒得說,放下手中茶碗拔起箭貼身收好。 姑娘斜倚幾畔引手支頤,慢慢說:「現在你再講清楚,為什麼要我們暫時忍耐?」 紀翠正色說:「二姊,我是好意。」 「這個我很明白。」 「你們的重大企圖志在顛覆異族天下,你們的自辱廝養諂事和珅,無非想假手於他賊賢害能。二姊,我沒猜錯吧?」 「嗯,你夠聰明。」 「傅震、趙又秋雖非清室重臣,但他們現掌偏師專責閫外,邊疆靖亂影響中原大局。奸相本與傅趙不和,危言惑主,縱謗媒孽,事蓋意中。 而你們夤緣合汙助惡行虐,促使大將不能立功於外,造成藩籬潰崩,君臣離心,然後從中醞釀倡亂。 你們的算盤確也打得高明,可是你們要知道,內則立朝明有端王弘暉、貝勒裕榮之流,足可阻壓和珅,外則在野傅家子弟門人確也暗助傅趙,和賊固是皇帝嬖人,終究不敵皇室親 貴,你們亦恐難鬥傅家子弟門人。 他們半屬反清義士兒孫心猶漢室,然而絕不能坐視傅趙犧牲。他們身手各不等閒,你們必須留意,打蛇不著終為蛇咬,所以我勸你們忍耐。 傅趙不日功成身退,凡是千手准提門下,人無老少均將遜隱入山,到時他們就不會再來管你們的事。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不妨再忠告你們務必慎重。」 姑娘又點頭笑道:「謝謝您,那末你閣下算不算千手准提門下呢?」 紀翠道:「我的祖師嘛!不過她們家人我認識極少,傅震、趙又秋就沒見過。」 「章小玲說你祖傳武藝家學淵源呀!」 「你可別聽他的,他一輩子恐怕沒有幾句實話,我跟他也不是什麼總角之交,根本他弄不清我的底細。」 「他與千手准提有關係……」 說到這兒,忽然對面壁上一幅花鳥彩繪畫軸自動的卷了起來。 綺黛姑娘急忙站起來擺手道:「有人上樓,我瞧瞧去,你還沒有脫離險境,千萬不要妄動。」 她飛速去打開掩上的兩扇書門走了。 紀翠肚子裡詛咒著魔窟,眼睛呆望畫軸出神。 畫軸忽然重又放下,黛姑娘人已回到屋中。 紀翠問:「誰?」 姑娘沉著臉道:「媽媽爹,他姓水叫秋痕,為人十分精細尖刻,以後你必須提防他。春姊姊跟前也還是少說幾句為妙。你對我講的話,我不會去告訴他們,我所說的當然也希望你為我守秘。」 她眼圈兒有點發紅。 紀翠心動,搶著道:「姊姊,請相信我還不糊塗,人不負我我決不負人。姊姊總是愛惜我,從此我們便是道義之交,假使目前姊姊有什麼不了的事,柳紀翠湯火不辭。」 他痛快的伸出他的一隻手,姑娘卻也不禁彎下腰,捧住他的手往櫻唇邊送,而且還連連地香了兩口,她的眼淚也就滴到人家手上。 紀翠道:「姊姊一定有困難,誰欺負了你,我非要打聽。」 姑娘輕輕的摩擦他的手,然後難舍難拋的輕輕放下,欠身站起扯好手帕揉一下眼睛,輕輕道:「那末我們現在是兄妹,哥哥,謝謝你給我很大的安慰。」 她又退到了靠背椅上坐下,看樣子她將有一篇哀訴,但終於還是搖了搖頭,什麼也都沒說。 紀翠道:「黛,你不講將會追悔錯過了機會。」 姑娘振作著送個苦笑,笑著道:「我不過感傷身世,有的話你不必急於知道,天可憐將來有那一天……」 眼淚像簷溜般往下流,長歎一口氣又道:「時間晚了,你得就跟章小玲回去大明局,媽媽爹已在生疑。此間非你久留之地……那一千兩金錠子帶走,還是交由我們替你送?你自己估掇。」 紀翠道:「明早我必須進城,因為南拜要我這樣做。」 姑娘道:「好吧,樓下留有人服侍,我不能送你……」 紀翠立刻離開座位,悄聲兒道:「黛,我走了,再見。」 他曉得姑娘還在流眼淚,不忍回頭看,大踏步踱出屋門,逕去牡丹廳喚醒小玲。 小玲這小滑頭也虧他有那末放心,竟是真的睡著了,一醒來便叫:「怎麼樣,咱們是劉阮到天臺嗎?」 紀翠不做聲,拖著他竄下樓。 水秋痕可不就守著扶梯邊偵伺。紀翠裝作帶上五七分醉意,雙眼迷離足不成步,一路上抱拳拜手一疊聲道:「老掌櫃打擾啦,改天……改天晚輩要回敬……兩位姑娘太好了……太好了……」 他醉,章小玲更醉。 章小玲差不多爬在他肩頭上嚷嚷:「老柳,我,我再警告你,要娶……娶玉簪兒。你…你可別招惹紅娘子,不聽我的話,你就得準備夜夜挨揍……」 嚷著大笑,笑著又叫:「紅娘子呀!你好比小辣椒,美是美……太辣,湖南人也吃不消……玉簪兒呀,你這小丫頭可惡,沒醉嘛,就不送客啦……」 就這樣哥兒倆拖著、扯著、嚷著、叫著、笑著,顛上回廊,闖出花木扶蘇的大院子,混過大櫃檯,走到棧門外。 門外有棧裡夥計,給柳鏢頭牽著一笏墨坐騎等侯,馬包搭在鞍旁。 紀翠猛想起他的劍還插燈梁上,既然裝醉那能什麼都記得清楚,也就只好不管了。 紀翠、小玲蹣跚走進大明鏢局,時間不算太晚,廳屋裡有很多人都在守候他們回來。 他們裝醉到底,糊裡糊塗亂七八糟和大家廝混。 這當兒高升棧的夥計,故意逗留廊下帳房櫃檯上,慢吞吞交割那個沉甸甸馬包,豎著耳朵在竊聽醉人講話。 可是章柳更乖,他們簡直越裝越醉,信口開河儘管胡說八道,等到夥計走了,他們的酒才算退了。 總鏢頭出林鶯恰也出現在堂前,她的尊範實在太難看,綠臉龐搭上一大塊紫記,屹立燈光下像個血盆鬼。 紀翠堅忍著一肚子好笑,他給她作個長揖,回說路上因事多耽擱了幾天,請總鏢頭原諒。 她說:「原諒不敢當,來了就好了。不過你太年輕,我可有幾句話奉告,對門大通局雖屬同行,但無交誼,我不希望你跟他們家多往來,尤其是高升棧的酒,你最好少暍兩杯。」 說著,點點頭扭翻身冷颼颼地走了。 紀翠望著她背影兒聳肩吐舌。 大小鏢頭們立刻湧上前將他包圍,安慰他別灰心,說總鏢頭為人還不錯,就是冷得唬人,住久了摸著她的脾氣倒是不難對付。 紀翠免不了裝作很不高興樣子,小玲乘機拉他屋裡去休息,大家也就散了。 四更天小玲先出去外面轉了一轉,回頭便把紀翠領上後院小樓。 樓很小,孤零丁的矗立院中。 樓前有一些好樹木,樓後是一片練武的曠場,樓下做了屯鏢倉庫,樓上四個房間一個廳,那就是總鏢頭出林鶯柳小婉——郭少夫人林鷺化身的居處。 這地方輕易沒有人敢來,來了也只能站到曠場上瞧瞧總鏢頭練武。 總鏢頭貼身有兩個丫環,一個是傅紀珠大爺的三女公子小萱,張少夫人喜萱所出,一個是李燕月的趙少夫人楚蓮愛女小蓮。 她們同庚,一樣的二七年華,論武功已都到了爐火純青,跟隨東來無非更求深造,她們跟出林鶯原是師徒。 樓下小玲輕輕的彈指叫門,樓窗上立刻采出小萱小蓮一雙頭。 小玲處處留神奸細,不稍露一分破綻,輕輕間:「總鏢頭睡了嗎?請回一聲我章小玲有要緊的事請示。」 小蓮笑:「別要滑頭啦,門虛掩著呢!」 小玲還是要站了一下,這才推開中堂的門歪著步子上樓。 兩位姑娘趕在扶梯口喊紀翠哥! 小玲擺手道:「別嚷,這時候還不睡覺,等什麼?」 小萱道:「我們才不等你呢!你這小滑頭。」 紀翠笑道:「一年多不見,你們好像都長高了些。」 小蓮道:「我們長高了,你可也學壞了,幹嘛一來就往高升棧跑呀?」 小萱笑:「紀翠哥,紅娘子、玉簪兒美呀……」 說著話,他們兄妹擁進客廳。 林鶯案旁欠身笑:「我曉得你們要來。紀翠,四猛獸的劍還不含糊嘛!」 紀翠請了一個安,笑問:「二嬸子看見我胡鬧了?」 鶯笑道:「我剛好站在門樓上嘛,你那幾手八仙劍參合奇門劍端的使得高明,就因為你占盡了上風,才不讓小玲出去打擾你哪!」 她等著伸手攔兩個青年人坐下。 小萱、小蓮給兩位哥哥倒過茶。 鶯開始盤問紀翠離開哈密以後情形。 紀翠說他於去年九月間到了朱仙鎮,好不容易找出外婆家近族一位元舅舅柳叔宏,巴結一點錢冒認了叔侄名份,安排好老家根基被查。 他趕赴太原府,因為曉得那兒有個通達鏢行跟和珅暗裡有聯絡,同又聽說撫台陳輝祖貪黷害民,決心留下偵查虛實,一直拖了半年。 在這半年中夤緣結識了赤彪南拜,酒肉盤桓三個月,居然交戍莫逆,這都還虧會使幾手蛾嵋派的青花劍,才能夠取得人家的信任。 這次由通達鏢行介紹給陳輝祖帶來一千兩金錠子孝敬和珅,背地還受了南拜一篇話重托。 原來南彪查出紅娘子、玉簪兒是犯官胡磐的罪孥,而胡老先生恰死在和珅手中,以此對她們動了疑,教他暗中通知四猛獸隨時留意提防。 鶯冷靜地聽完話,笑笑問:「你覺得南拜那個人怎麼樣呢?」 紀翠道:「他確是一條好漢,就是黑虎索諾人也像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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