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劍膽詩魂 | 上頁 下頁



  鶯笑道:「然而他們現是和珅的死士,他們既然稱得起英雄好漢,就不應該投靠奸相門下,於此我們看清楚了,他們無非倚賴和珅的勢力企圖報復私仇。他們的仇人是誰呢?我以為你諒不至於不知道是傅震、趙又秋。

  當年震、又秋頂替六家將中的策立、樂青決鬥六猛獸,虎斷臂,彪折指,此切膚的仇恨解得開嗎?

  我希望你從此跟他們拉攏,別自命聰明,聰明不如謹慎,假使讓人家看出你的破綻,我們的大明鏢局全盤底細隨之拆穿。」

  笑笑又說道:「剛聽你尊稱胡磐胡老先生,這可見你對紅娘子玉簪兒已有好感,你這軟心腸的小後生太可怕了,現在再告訴我她們怎麼樣?」

  紀翠滿臉通紅,輕輕道:「她們很可憐嘛,忍心自汙,志在為父報仇。」

  鶯笑道:「你也想過她們在大通局鬼混兩三年了,以她們的身手而言行刺,是不是辦不到的事呢?再說,她們的志在什麼?該不會拿來跟你講吧?」

  紀翠囁嚅著道:「玉簪兒對我講了,我也洩露了馬腳……」

  鶯嘿嘿冷笑,小玲、小萱、小蓮都駭得由椅上站了起來。

  紀翠惶恐地趕緊接下說:「我……我沒注意馬包裡留一枝鐵翎箭,讓玉簪兒檢查到收起

  來。後來四猛獸、紅娘子酒醉倒了,她把我領進一個滿布機關埋伏的屋裡聊天。她先說大通局後臺老闆是和珅,再說和珅是她姊妹破家殺父的仇人。我間她為什麼不下手報復,她說有重大的事假手於賊……」

  小玲搶著間:「什麼事?」

  紀翠道:「她要利用和賊為惡顛覆滿清天下。」

  鶯笑:「妮子好大的野心。」

  小玲臉上也浮起幾分笑容。

  紀翠道:「終於她佯詢我是否傅家子弟門人?我反問她跟傅家有什麼樣嫌怨?她說沒有,我這才承認父親是我的師父,我算千手准提老菩薩的徒孫,警告她不要跟傅家人為難,傅家人只為保護震哥哥和又秋叔的安全。

  並且說明他們即要功成歸隱,勸她必須暫時忍耐。至此她拿出鐵翎箭還我,並答應為我嚴守秘密。」

  紀翠話講到了最後一句「並答應為我嚴守秘密」,他那俏皮的俊臉兒上顯得非常地得意。

  鶯笑道:「好呀,真拉上交情啦!這地方大概留你不得。去年家裡還不是來過很多人,就因為他們不能安份,我才打發他們回去。其間最刁皮的莫過陳家哥兒水哥兒,然而他們也還不敢像你這樣放縱……」

  紀翠道:「嬸子看我比較陳家兩位哥哥是不是聰明些呢?」

  鶯笑道:「我說過了,聰明不如謹慎。」

  紀翠道:「諸葛一生惟謹慎,六出祁山,穩紮穩打,究竟成不了大事。大明局成立一年多了,和珅為惡有加無已,嬸子,您的收穫就是兩個字謹慎。」

  鶯驚笑道:「咦!你教訓我麼……」

  紀翠笑道:「那怎麼敢,侄兒還不過恃寵直言。記得當時嬸子天天早晨到屋裡和大媽論道談經,見著侄兒必說幾聲『有出息,像個英雄氣魄』。侄兒認為謹慎決沒有多大出息,英雄更不能光靠謹慎。

  侄兒固是不配說英雄,惟以為謹慎不如機警。侄兒是既聰明又機警,絕非不舞之鶴,還可以多少幫嬸子一點忙。

  哈密老家來的哥哥兄弟們,嬸子您竟是沒有一個合意的,眼前只剩了侄兒和小玲,您還要把侄兒趕走,您不覺得太孤獨嗎?

  當然為保鏢說保鏢,您嬸子一個人確實真夠了,可是我們是不是為保鏢而來呢?您嬸子的成見我曉得,除非和珅加害到震哥哥、又秋叔,您才肯管。請教,事到臨頭變生倉卒,您嬸子一個人孤掌難鳴又怎麼辦呢?是否有留下我這『有出息,像個英雄氣魄』,既聰明又機警的人才的必要呢?」

  他說得漂亮,滿屋子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鶯笑著說:「你可謂大言不慚。我問你,馬包裡留一枝鐵翎箭讓人檢查,這算既聰明又機警嗎?」

  紀翠道:「疏忽在先,聰明於後,臨機警變,轉危為安,還不是有出息?還不是像個英雄氣魄……」

  幾句話又把大家都說笑了!

  他神氣地接下道:「若論這一枝箭,也還不是沒有研究的餘地。我去年七月初旬離開哈密,一路上不知道翻搜過多少次馬包,何以始終沒有發覺呢?這是一。再說,我用的鐵翎箭向來不加磨治,這枝箭亮得耀眼顯有可疑,這是二。

  許不許玉簪兒栽贓哄我呢?不管怎麼樣,到底柳紀翠沒上她的當,該講的話,她沒拿出箭我先說,她還我箭無非示恩,但不應該說的話我還是不能說,這夠聰明機警吧?

  嬸子,您或者看錯了柳紀翠風流自賞,其實有時候他的肝膽比鐵遠要硬些,色又何足打動他?

  不過玉簪兒確是風塵中俊物,她的處境值得我同情。嬸子,舍義不為,見死不救,勇者所恥。

  您除開震哥哥、又秋叔的事任何不管,我不敢恭維,和珅貪黷流毒天下,殘殺忠良,萬家野哭,您不管這是俠義用心嗎?

  紀翠東來志決鋤奸,嬸子不要他,他也不能走,北京城有的是鏢局,嬸子全不管他是全要管,急人之急,事人主事,他就不怕和珅。」

  說著,他居然傲岸地站了起來。

  紀翠,他是馬念碧的長公子,自從呱呱墮地,便得曾祖母馬老太太、爺爺馬松、祖母白玉,乃至他的大媽崔少翠極端溺愛,養成了一種不可屈撓的固執品性,其頑強處與傅震不相頡頑,出名兒的不好管束。

  他為人富於情感,自尊心尤強。

  他的胸中學問完全得自崔小翠真傳,無論說文才、武藝,在許多平輩兄弟們中要考個第一等,好的是他不像傅震做小兒時那末俏皮,因此大家全跟他好。

  鶯還不是頂喜歡他?這會兒看他又犯了老毛病挺起硬來,她笑笑道:「你所講的也不是沒有理由,不過我們此來的目的可不在行俠仗義,多管閒事勢必至洩漏秘密,小不忍則亂大謀,所以我不許年輕人任性胡鬧。」

  紀翠道:「十八九歲的男孩子還算年輕?侄兒更不至於任性胡鬧。嬸子的口頭禪『大謀』如果為防禦和珅,須知攻擊是最好的防禦辦法。

  目下來二叔出鎮打箭爐,陝甘雲貴衝要地區遍設我們家鏢局,而所屯儲的人力財力物力穩足支持震哥哥、又秋叔用兵,根本無需倚靠朝廷接濟,和珅究竟何從行奸?

  嬸子,您安坐北京城無所事事,刻舟求劍,故步自封,謹慎、謹慎,一千個謹慎又有什麼意思呢?

  侄兒以為您嬸子不應該自甘寂寞,至少也得有個旁敲側擊的打算,譬如說拔賊爪牙、去賊羽翼,使賊陷於孤立,這是不是防禦上一樁很重的工作呢?

  請看,外僚如國泰福崧、陳輝祖等害民賊,倚和珅為長城,視子民若犬馬,側身督撫,皇皇言利,萬家塗炭,十室九空。您嬸子對此都沒有一點悲憫之心嗎?賊輩朋比貪黷理無不敗,我們只要暗中揭其陰私,絕其包庇,斷其奧援,便夠置他們於死地,此事毫無困難,嬸子肯不肯交給侄兒去辦呢?

  侄兒此來羈遲太原府半年,收集陳輝祖許多贓證,這次還替他捎帶千兩黃金孝敬和珅,天亮便要進城送贓,拜會他們家魏師爺和花豹溫克取得聯絡,然後慢慢相機行事,一切自知謹慎,嬸子大可放心。必要時也還要見見端王弘暉,貝勒裕榮。

  想當年咱們家人在輦轂之下,留下多少英雄事蹟。來二叔謹慎嗎?他卻也有一番可歌可泣的掌故,侄未敢自棄,決不能辜負此行。」

  說著,他便要告辭下樓。

  鶯看透他橫了心,無法相阻,想了想笑道:「你把我挖苦個體無完膚就走嗎?不行,坐下。」

  紀翠笑道:「您還有什麼話吩咐嗎?」

  他只好坐了下來。

  鶯道:「你是不受約束,我這總鏢頭讓你幹怎麼樣呢?」

  紀翠笑道:「幹呢,侄兒也許還能勝任,不過道理上講不通。現在就問嬸子是否一定不能容留我,假使……我倒是很有意思投奔大通局。」

  鶯道:「你太胡鬧。」

  紀翠道:「嬸子您不覺得太固執嗎?」

  鶯笑道:「和珅廣蓄死士,其間不乏能人,而且家中遍設機關埋伏,你知道不知道?」

  紀翠笑道:「侄兒與賊鬥智不鬥力,我去假投降,橫豎有南拜的密函作保,怕什麼?」

  鶯道:「你既然下了決心,我不勉強,不過總還希望你凡事要先跟我商量。」

  紀翠道:「那一定的,您的見識值得我請教。」

  鶯笑道:「算你瞧得起我。」

  紀翠笑著道:「是嘛,前有千手准提老菩薩,中數我大媽,後則有嬸子,鼎足三奇,眾望所歸。」

  鶯笑道:「得啦!爺。請教預備什麼時候進城?」

  紀翠道:「我想辰時正出發,午前見到和珅。」

  鶯笑道:「和珅不會見你的,否則他就是不夠奸。你如果能在他們家多耽擱一會的話,我倒是有一樁事相煩,那不能太容易,你非得小心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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