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劍膽詩魂 | 上頁 下頁


  綺黛忍不住大笑,笑著追出來要捉他回頭,他賴定了不動。

  她使勁拉低低說:「不要怕,橫豎有我……」

  紀翠道:「姊你誤會了我……」

  綺黛道:「誤會?你有沒有誤會了我們姊妹?」

  紀翠道:「我沒有。」

  綺黛道:「據你看我們怎麼樣呢?」

  紀翠笑道:「傷心人別有懷抱,譬如蓮花,自隱污泥!」

  綺黛大驚而退,但立刻又沖上前擒住他問:「怎麼講,講明白,我不懂?」

  紀翠道:「你聽說波斯人?他還不過有一雙識貨眼睛。賢姊姊瑤池仙品,分明生長名門,為什麼忍辱女鏢頭,乃至甘心酒妓,豈能使我無疑?」

  聽了紀翠幾句話,綺黛心裡儘管跳,她有一種微妙的感覺,自己也不曉得是喜悅還是驚惶?

  怔了好半天,強把人家拉她屋裡去聊天。

  紀翠猜得到她想什麼,他樂得從命。

  她的閨房在浴室右邊,拾奪得比較紅娘子那邊還要漂亮些。

  紀翠應付女孩子的手腕本來高明,一進去先來個讚不絕口。

  這時候的黛姊姊態度,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表現得非常雍容華貴,卻偏要委婉殷勤,親自打洗臉水擰布在一旁服侍,然後籠袖添香,拂幾拜茶。

  紀翠看她裝點的神氣,不由笑起來說:「姊姊,你幹嘛客氣啦!」

  姑娘還他一個微笑,慢慢道:「你要看我的廬山真面目嘛……」

  她從容移步隔幾入座。

  紀翠架起兩腿,悠閒地揭開蓋碗呷茶,輕輕說:「我要請教姊姊身世?」

  姑娘說:「我要先打聽你捎來的一千兩金錠子底細?」

  紀翠笑道:「說來齷齪,我還不過受人之托必須守秘。」

  姑娘道:「那末我也就無可奉告。」

  紀翠道:「奇怪,那東西跟姊姊有關係麼?」

  姑娘點首道:「也許……」

  紀翠愕然睜大了眼睛。

  姑娘又說:「有關係怎麼樣呢?」

  紀翠道:「如果有關係我又何苦不說?」

  姑娘道:「說呀!」

  紀翠想了想笑道:「那是山西撫台陳輝祖孝敬和中堂的贓物。陳輝祖聲名狼籍,和珅貪黷傾天下,要不是南拜一再托我,我怎肯……」

  姑娘道:「南拜不會告訴你這麼清楚吧?」

  紀翠道:「當然他有一篇話掩飾,可是我並不傻。」

  姑娘道:「他怎麼說?」

  「他說他們兒女親家,當初陳輝祖鬧窮借用了姓和的錢,現在還債。」

  「這話近情合理,人家是有親戚關係。」

  「和賊出身寒微,一經得意,徵求財貨皇皇惟恐不及,此天下所共見共聞,他有錢肯借人家?大概也只有你能相信。」

  「我再問你,大通鏢局後臺老闆什麼人?」

  紀翠裝作滿面驚疑,囁嚅著說:「大家都曉得朱老前輩梅堂嘛!」

  「朱老先生人呢?」

  「老人死了,家口卻還要靠著鏢行吃飯,娘兒們出面重整開張,所以才會請了你們姊妹倆女鏢頭,是不是呀?」

  「你曉得太多了,我知道大通十年前叫大達,規模煥美前宣武門大街鎮遠鏢行。十年後朱老人逝世,大達隨之關門,前年店底出盤,盤給什麼人?」

  「我沒聽說。」

  「石蓮花德祥。」

  「無名小卒,這綽號多難聽?乾脆叫蓮花落不好嗎?」

  「後臺之後看後臺……」

  紀翠搶著問:「誰?」

  姑娘笑笑說:「和珅。」

  紀翠驀地變色起立。

  姑娘不在乎懶洋洋接下去說:「紅娘子、玉簪兒就都是他的心腹爪牙,她們所負的使命是為之剪除異己,聚飲苞苴。」

  紀翠狠咬一下牙齒坐下,搖搖頭說:「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姑娘道:「我們跟他有仇。」

  她的聲音低得僅能聽見。

  紀翠叫:「仇……」

  他霍地又站了起來。

  姑娘說:「破家殺父之仇。」

  她環抱上兩隻手,臉上一片鐵青。

  紀翠怔了怔說:「黛姊,你真把我搞糊塗了,賢姊妹聶隱紅線一流人物,要報仇行刺還不頂容易。」

  「對,舉手之勞。」

  「那末你們又等待著什麼呢?」

  「等待有等待的理由,總結一句話,我們還有更重大的事借重於和賊。你未便打聽那麼清楚,我好像話已經說得太多了。」

  說著,她忽然站起來,踅去那邊換了一張硬木頭大園椅上坐下。她的動作有點緊張,不由引起紀翠注意。

  他留心到那大園椅排出地氈之外,位置靠近北壁,壁上遮掩著很講究黑絨料子的壁衣,燈光下顯得分外神秘,料想其間可能設有某一種機關。

  於是他再抬頭看看上面承塵,穹形的輪廓下覆如碗,正合著底下地氈,而綺黛坐處恰不

  在這穹形承塵覆蓋以內。

  他打量著屋子周圍構造形勢,綺黛那邊卻不住的嘿嘿冷笑!

  笑聲使他恍然覺悟身入牢籠危機四伏,但也明白妄動不得,動必出岔,暗自稍作估掇,當即從容拱拱手道:「萍水相逢,多問我很抱歉太不禮貌,不過我說過姊姊是個非常人。姊姊剛才所講的,我算沒有聽見,從此絕口不提,姊姊要是相信得過,現在我想應該告辭了。」

  綺黛道:「時間還早,不忙。要我相信你不難,那就看你是不是肯講實話。」

  紀翠笑道:「我還不曉得什麼時候說過謊。」

  「我要知道你跟赤彪南拜什麼交情?」

  「大不了酒肉朋友。」

  「對和珅有什麼感覺?」

  「奸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可惜我沒有那個興趣。」

  「你可以發誓與賊絕無牽連!」

  「大丈夫言出由衷,何必發誓?假使姊姊有心為父母復仇,需要我拔刀相助的話,我很願意聽你的吩咐。」

  姑娘點點頭道:「據我們的觀察,你要不是和賊的黨羽爪牙,就便是哈密傅家子弟門人

  紀翠道:「在我沒答覆這個問題以前,我要先知道一下,你們和傅家子弟門人有何過不去的仇恨。」

  「我能告訴你的只有四個字——素無私怨。」

  「這樣說,我也猜到了你剛才講的更重大的企圖。你們的壯志我不反對,你們的誤會我無妨解釋。

  請聽我說:我的師父馬念碧公,他確是傅太夫人千手准提的及門弟子,我和傅家的關係僅僅如此。

  太夫人門徒,並沒有出來做滿人官吏的。我祖師馬松公六十年前還是一個著名的反清義士。

  就說傅太夫人,她的父親胡劍潛公,當初舉義南昌闔家殉難,她豈能無恨於清?可是她認為可恨的還是那些為虎作倀的滿州人走狗,所以她報仇獨不及皇帝。

  那時的康熙皇帝不但對她為父報仇寄與同情,而且法外施仁保全下胡氏滿門枯骨,因此她感激圖報,立願使一子一孫立朝酬恩,這也就是傅紀寶、傅震叔侄效忠清室的理由。紀寶已經退休,傅震也不會久羈仕路,你們的重大企圖最好還是暫時忍耐。」

  說著,他笑笑舉起茶碗喝茶,

  紀翠講話時綺黛姑娘打起了精神偵察他,眼看他舉起了茶碗喝茶,她這邊也就離開了大

  園椅,細步姍姍挨上來,輕輕道:「別喝冷的,我給你兌去。」

  她又變得非常雍容細膩。

  紀翠也輕輕說:「不勞駕,冷的好。」

  「沒有的話,茶要喝熱的嘛!」

  她的手按到他椅背上。

  紀翠回頭看著她。

  姑娘又道:「你怎麼啦?」

  紀翠道:「我心跳需要冷茶……」

  姑娘道:「為什麼心跳?」

  紀翠道:「我嚇壞了,剛剛你的神情多可怕。我曉得身落龍潭虎穴,千鈞一髮,頭上天羅,腳下地網。而這些埋伏的樞機,卻就隱藏在你那大圓椅背後壁衣之間……」

  說著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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