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古瑟哀弦 | 上頁 下頁
一三五


  鄧媽也很怪,她只有二十三歲,模樣兒長得頂好,打扮頂講究,老媽們的門檻也頂精明的。

  她是寶蓮的心腹,鎮日價躲在寶蓮那邊,一般的弄粉調脂,擇金戴銀,風騷得像一條狐狸精。

  婉儀管不了她,浣青乾脆不理她,沈嫂子背地咀咒她,玉屏簡直不願意見到她。最後來了銀鈴兒,也還是不敢招惹她。

  無奈寶蓮認真愛護她,主僕倆相得益彰,有很多好把戲,這時候一家人還都蒙在鼓裡。

  要說有一個略知首尾的,那就還是守寡的華梅問。

  梅問那天在街上發現寶蓮和一個中年漢子同車,已經明白了這位二老姨太一大半的秘密來。

  梅問雖不肯說破,卻難免暗地留神。

  來了還不過兩三天,她就看穿了鄧媽有為主子拉皮條的重大嫌疑。

  然而姑娘有一副隱惡的好心腸,同時她的立場也不便多管人家的妙事,所以她不能講,不敢講也不屑講。

  寶蓮住的地方是男客廳,那是屬於左邊的隔牆外房子。本來她住了婉儀的套間,潘桂芳死了,璧人又出門去了,她強自遷占了那個廳。

  當時婉儀很勸她一些話,說是男花廳不是娘兒們的好去處,那地方獨門另戶四通八達,更不宜年輕守寡。

  但寶蓮講得好,她講,心正的人不怕邪,怕邪的必是自己心虛,二十八歲的女人那算年輕?

  老娘胳膊上站得住人,大腿上跑得馬,怕什麼?

  讓她這樣一講,婉儀算垮啦,那就只可不管。

  婉儀的佛堂本是書齋改建,那也是小小的一座廳,上面卻有個文昌閣,閣裡有很多藏書珍本。

  婉儀近來不大看書,所以久不登閣。

  這個閣高臨男客廳牆外,假定站在閣中朝東那個窗戶邊,可以看得見至少聽得見男廳裡一些情形。

  也許也因為有這一種關係,婉儀才不登臨那個閣。

  梅問守節個把月以後,恰到仲夏時光,天氣熱得很,她每日四更天就起來,拿涼水盥洗一番,便上佛堂去燒香禮佛。

  回去時還不過天色黎明,等到她再練過一會劍,銀鈴兒也就來了。

  吃了早點,她的工作是寫字,以後進午餐。午後睡個小覺起來時又必定拈針引線。或者浣青來看她,婆媳倆就來一局圍棋。

  黃昏裡她總是忙於澆花鋤草,晚上院子裡乘涼。

  婉儀來了,談一陣文章詞賦。

  碰著風雨之夕,她歡喜玩一回音樂,擅長的也是琵琶和三弦子,彈的卻多是金戈鐵馬,悲壯的殺伐破陣雄征。

  彈得傳神,真個有萬馬奔騰,風雨驟至之勢;要不也還是高山流水,光風霽月怡曠之音,使人如入清涼境界,俗念全消。

  音樂感人的力量太大,在她每一次撥動弦子時,浣青和婉儀不約自來。

  那位沈嫂子也必會悄然而至,門兒外還有個效法天寶間李樂工倚牆摸壁偷聽的,那便是順侯四少爺。

  其實一家人要說真懂音樂,沈嫂子以外還有一個寶蓮。

  可是梅問一共奏過三次琵琶,兩次三弦子,寶蓮並沒聽到。

  原來梅問來歸第三天,寶蓮就說病倒了。

  什麼病她不告訴人,人也不敢過問,反正她是關嚴了客廳上角門,表示不歡迎人家來探病。

  誰又願意挨釘子自找麻煩呢?

  婉儀算是禮貌上看過她兩次。

  浣青就只走了一趟,其餘的人都不理她。

  她的事自有鄧媽料理,請大夫抓藥別有門戶通行,病中又乘機另設有爐灶,所以兩邊也就斷絕了聞問。

  所以梅問能夠過了兩個月太平日子。

  這天晚上,梅問洗了一個澡,坐在院子裡乘涼。

  不一會婉儀浣青沈嫂子也來了,大家都嚷熱,教銀鈴兒出去買來幾個瓜。用冷水泡起來吃。一邊吃,一邊聊天。

  話題兒轉到寶蓮的病,問有人聽見消息沒有?

  銀鈴兒手中剖著瓜,順口兒回說昨天街上見到鄧媽,聽講二老姨太病還沒好,總花掉一千多銀子……。

  一千多銀子?這使婉儀、浣青嚇了一跳。

  她們心中都覺得奇怪,猜不出人家手邊那兒來的錢?自然不免也都有不好的疑念,但誰都不肯說出口,彼此只是一片沉默。

  於是梅問便笑著問,問寶蓮今年究竟有多大年紀?

  婉儀告訴她整整四十歲。

  梅姑娘驚和了一聲「四十歲」,底下就也不肯再講什麼。

  瓜吃好了,大家洗過手臉,沈嫂子請求梅問來兩段三弦。浣青也高興聽,便要銀鈴兒去拿琴。

  銀鈴兒剛要走,梅問忽然一擺手,站起來說:「等一下……」

  邊說,邊望假山背後去。

  只聽她低喝著:「誰?幹什麼……」

  牆頭上有人輕聲兒回答:「梅問大姊姊嗎?那邊還有什麼人?」

  梅問道:「沒有什麼人。你是誰?」

  牆頭上說:「恭侯……」

  浣青、婉儀都站起來了。

  牆上人飄身下地,趕過去爬下亂磕了一陣頭。

  浣青打顫著說:「恭候,有什麼要緊的事?」

  恭侯跪著說:「媽,太太請放心,沒有什麼要緊的,讓我慢慢講。」

  浣青道:「你起來。」

  恭侯爬起來笑道:「恭兒出門十幾年了,媽一點不老。娘呢?」

  浣青道:「銀鈴兒,請玉姨娘來,不要多話,就說我請她。沈嫂子去弄點什麼吃的菜來吧。」

  恭侯道:「不,我跟松大爺街上吃過飯了,一點不餓。」

  浣青道:「為什麼等這時候才回來?」

  恭侯道:「爸爸要我緊避耳目,我馬上還要走的。太太,媽,大姊姊請坐……」

  剛講到這裡,玉屏來了。

  恭侯拜拜娘又看看娘,抱緊娘不肯放手。

  玉屏早是忍不住滴下幾點眼淚。

  浣青道:「屏姊姊讓他講話,你坐下。」

  梅問趕緊去拖過她剛坐的竹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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