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古瑟哀弦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查老太太難免號嚎大哭,她一邊哭一邊抱怨浣青,當時不該讓英侯兄弟去什麼新疆的。婉儀到這時候已是啞口無言。

  浣青在客人跟前也不過強制著忍住悲聲。

  梅問卻過去大拜了松勇四拜,拜謝老師父為英侯雪恨復仇。

  松副將英雄一世,倒是為姑娘流了兩行同情之淚,老人家而且哽咽得什麼話再不能說,他立刻起身告辭走了。

  這兒就只有一個人好像漠不關心,那便是寶蓮二老姨太,她冷眼旁觀了一場熱鬧,心上雪亮般明白,悄悄地溜走,自然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下午也不過未時光景,紅葉和虎男一對子夫婦趕來探望。

  紅姊姊本來能說會道,她對梅姑娘的決心守寡表示敬重,免不了也勸了一篇節哀順變的老調兒。

  隨後她便去廚下幫忙做飯,好歹總算強著人家婆媳多少用了一點兒。

  這天晚上她就留在這兒陪伴梅姑娘,她們原有很好的感情,睡在被窩裡盡有許多體已話兒。

  第二天姑娘請求婆婆准她設靈上孝。

  浣青請示老姨太婉儀。

  婉儀以為必須講究禮節,她肚子裡有一部爛熟的周禮,參究古今,酌量繁簡,她給擬訂一個章程。

  第一章吉衣成婚大典。

  第二章上孝哭靈儀式。

  老姨太的學問,浣青是相信得過的,於是擇定日子準備舉辦。

  雖然盛畹母子不在京中,婉儀自願代表,前三天她便把梅姑娘接到她那邊去,由查老太太拿出兩萬兩銀子,一萬兩鋪箱,一萬兩置辦妝奩,倒也是應有盡有。

  到了吉期那一天,照樣的結彩燃燈,鼓樂俱備,一般也請贊禮,伴娘,新娘穿戴著鳳冠霞帔,走的也還是毛毯帖地。

  但新郎呢?新郎只是一塊靈牌,這一塊靈牌由順侯斜立抱持著跟新娘交拜,一切如儀。

  然後新娘就在廳旁圍著一丈見方惟幕角落裡脫去吉衣,換上了遍身麻布,出來時由順侯手中接去靈牌。

  大家圍送她走進花廳,那地方已是安排好靈位,新娘把靈牌往桌上一頓,叫聲「英侯……」人便昏倒地上。

  等到大家忙著拿茶來灌,她已經自己撐著起來。

  二度搶近靈位,伸手一拍桌子,嘴裡再叫一聲「英侯……」依然還是摔倒。

  大家趕緊止住悲哀,送她進去洞房。

  洞房裡紅燭高燒,香花馥鬱,妝奩幾凳,惟帳枕衾,一件件物事,都點綴著吉慶風光,但只看了新娘兒一身縞素,你就會覺得喜少哀多,淒涼滿目。

  這一夜燕爾新婚,誰也不敢設想那壞命運的新娘兒怎麼樣苦度了花燭春宵。

  古禮教中有這麼一回事——上門守節,那真是不太容易的怪調兒。

  她要一輩子守住空房足不出戶,除了母親和婆婆什麼人都不便接待。

  變通點說,也還不過偶然的姑許與小姑,或娘家姊妹們見面一兩次。

  屋裡門雖設常開,窗戶長年封閉,就是門縫兒也要拿綿紙來給裱個嚴密。

  好的衣服當然不能穿,帶有刺激性的東西也不可吃,目不見五色,耳不聽五音,非要做到無限耳鼻舌心意。

  總而言之,人生的一切歡樂與她無關,一切的哀怨卻要她一個人承攬。

  搞得好,表面上自有些好事的人們咂嘴詆舌來一陣讚歎頌揚,到蓋棺定論時,還可以博得幾副好挽章。

  官府方面一些表彰。

  搞不好呢,那是很糟糕。

  所謂搞不好也不一定真要偷漢子,只要她帶點言笑不莊,舉動失檢,罪名就算成立。

  許多不甘獨濁的娘兒們非要拖她下渾水,非要使盡吃奶氣力設陷她,非要迫她走上自殺的途程。

  然後那些娘兒們才能夠呼出一口氣,認為替婦女界洗刷了奇恥大辱。

  所以,上門守節這玩意在古代也不能太多,誰也都曉得那是吃力不討好的。

  可是梅問竟會一頭鑽進圈套,她進京的目的只想奉姑守節,守節兩個字在她視為殉情,決不帶一點虛榮作用。

  壞在老姨太婉儀講究禮教,假使率性兒按照老古法澈底辦下去也好,大不了還不過犧牲梅姑娘一生。

  偏偏浣青又只是半瓶醋,她不忍將媳婦禁閉,認為那是把人家送進地獄,她主張變通,她說:「眼前閉戶窮居,門庭冷落,家裡除了順侯,只有一個看門的老頭子,他又是不常進來,我們對內實在不必泥守古法。再說,像我們家娘們也還能幹出丟人的什麼事?」

  浣青這一講,婉儀倒是不便反對。

  因此,梅問就住到隔牆外女客廳裡去。

  那地方只有兩個房間,一個不太大帶著落地窗格子的廳,也有個很多花木的院子,說清靜的確清靜,關起兩扇門,只有小鳥兒飛來飛去,連貓兒狗兒也難進來。

  梅問她把廳佈置成讀書去處,兩個房間一個算臥室,一個做盥洗室。院子裡再拾掇出一塊空地,預備晨起練練劍打打拳。

  姑娘生來多才多藝,文學武技不必講,她有一手好圍棋,也會管弦絲竹,又有很好的園藝技能。

  至於娘兒們該會的玩意,她還有什麼不懂?

  這客廳成了她的天地,她翱翔滑遊其間,盡多自由,盡多樂趣。

  像這樣的守節,倒也算不了回事。

  也就因為不算回事,所以底下弄出一場風波。

  她移居以後,倒是不常出來,吃飯洗衣服,要茶要水,這些有浣青的大丫頭銀鈴兒給辦了。不相干的事,她總不肯隨便叫人幫助。

  銀鈴兒現在也是四十歲的人了,她嫁給一個開藥鋪子的掌櫃做續弦,姓李,南方人,夫妻兩口子算是鄉親。

  成婚後彼此都滿意,不滿意的只是李掌櫃命中無子。無子那還成?兩口子不免要加一倍努力。

  努力還沒有影子,這問題只好靠藥力解決。

  藥鋪子有的是扶陽滋陰十全大補,這就等於借債開銷,其結果必然破產。

  李掌櫃不久得了瘋癱症侯,床上一躺十來年,錢花光了人也死了,銀鈴兒只得回來投靠浣青。

  這也還是最近的事,現在便由她照料梅姑娘。

  梅問給她的工作有限,而且有一定的時間,這使她感覺不大過癮,所以她又兼著服伺查老太太。

  說傭工眼前潘龍查三家只有三個人,一個銀鈴兒,一個鄧媽,一個沈嫂子,以外有個門子老王。

  沈嫂子專管廚房。

  鄧媽包辦二老姨太寶蓮屋裡雜務。

  婉儀、浣青的事多半自己幹得。

  玉屏侍候查老太太,一家子算她最忙。

  沈嫂子也是個寡婦,她江南人會燒南方菜。

  查老太太十分賞識她。

  這個人很不錯,出身也還是有名兒人家的側室,以此婉儀相當敬重她,她有空的時間也總肯替婉儀做些事,不然就跟著參佛。

  她的年紀和浣青差不多,大約也必是念過幾年書,所以會吟詩也會填詞,居然一派大家風範。

  她的特長還是音樂,多老的古樂她都懂,拿手的要算一張琵琶和三弦子,可是她從不賣弄,除了婉儀,誰都不曉得地一肚子許多勞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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