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古瑟哀弦 | 上頁 下頁
一三三


  這都是爺們娘們心眼上問題,這問題會使他或她停步注目,因此促成了擁擠,紛亂。

  這時候對面停住了一輛廂車,駕轅的也是驢,牝驢,姑娘的花驢聞騷追上去表示親善,駕車子的立即破口罵人,揚著鞭便打人家花驢。

  姑娘怎能忍受這樣閒氣?伸手一奪鞭,那駕車的還能不滾下來?

  街頭頃刻大亂,坐在車廂裡人不由不牽幃張望。

  原來是位三十余歲的娘們,徐娘半老,濃抹豔妝,倒是頗有幾分狐媚。

  身後匿伏著一個中年漢子,一顆頭縮在香肩下,兩手環抱柳腰兒,那位娘可不分明坐在人家大腿上?

  姑娘眼尖,看了心裡一陣跳,鬧個滿臉通紅,趕緊跳下地,什麼都不管牽著花驢兒闖過人群走了。

  她來到潘公館,跟看門的剛說兩句話,順哥兒順侯出來了。

  他今年已經十五歲,很和氣也很老練。他一聽自新疆來的,急忙問:「你是那梅問大姊嗎?」

  姑娘點點頭說:「四哥麼?」

  順侯趕緊請安說:「嬸娘和各位哥哥姊姊都好。」

  姑娘眼眶兒一紅,什麼就都不能講。順侯看看納悶,回頭便去驢背上拿了包袱和布卷兒,領著姑娘上浣青屋裡來。

  這會兒家裡是剛吃完飯,查老太太倚在浣青床上跟坐在一旁的老姨太婉儀和玉屏在那聊天。

  浣青恰在屋門外閑眺,手中拿著牙籤兒剔牙,望見前面院子裡順侯帶著一個女人進來,心裡便是一陣跳。

  眼看越來越近,那女人竟是梅問。

  浣青怔住了。

  梅問兩淚拋珠,渾身簸顫,搶步越過順侯,趕到浣青面前叫一聲:「媽……」

  拜倒地下,嗚咽不能自勝。

  那一聲「媽」使浣青一切都明白了,也就兩條腿有點軟,她順勢兒撲在姑娘身上,哆嗦著叫:「梅……你一個人……英侯有什麼事?……」

  姑娘強掙了一句:「他,他失蹤了!」

  失蹤兩個字倒加強了浣青鎮定力量,她立刻扯姑娘站起來說:「那不要緊,梅,歇歇再詳細告訴我。」

  玉屏聞聲搶出去迎接,滿面驚疑卻又強著笑說:「梅姑娘嗎?真難得,老遠的……」

  姑娘料到這必是玉姨太,拿定精神叫聲「娘」,蹲下去請安。

  玉屏急忙攙住她說:「不敢當,請屋裡坐。」

  說看,大家走進屋裡。

  查老太太已經坐起來了。

  浣青向前介紹,讓姑娘拜見外婆,又拜了老姨太。

  玉屏給姑娘倒來一杯來。

  姑娘便去倚著浣青坐下,忍著一鼻子辛酸,把當時決鬥經過情形從頭細訴。

  聽她說臨危時松勇、璧人同時趕到,劍劈藍妮,翦屠五怪,救了一家人性命,婉儀合掌誦佛。

  再說到英侯力戰小靜和尚不敵被擒。

  老酋長帶人搶救幾乎喪命,松勇飛騎追蹤一去不回,後來由酋長處所得報告全是不利消息時,大家都哭了。

  婉儀雖然也扯手帕抹眼淚,但她還認為事情不算確鑿,她一邊勸慰,一邊解說英侯相貌極好,決非夭壽之人。老酋長所有謠傳,不過出於道聼塗説斷難證實。

  既然說和尚與龍家前輩很有交情,其間豈能絕無一線生機?婉儀的一番解釋,實在很有相當理由,大家心裡便都有點希望,有希望就不能沒有忌諱觀念。

  因此急忙就止住了哀聲。

  接著梅問自承與英侯已有婚嫁之約,此來意在上門守節,請求予以收留。

  她的話使浣青、玉屏和查老太太又都感動淚下如雨。

  她們都是有節操講究的人,自然極口表示同情,但卻不允設靈上孝,一定要等到水落石出,再議守節儀式。

  姑娘自然只好遵命。

  浣青非常憐惜姑娘,留她住在屋裡百般撫慰。

  第二天一早她換了一身乾淨布衣,由順侯領她過去婉儀那邊請安。

  婉儀恰在佛堂裡做早課,她不讓順侯進去驚動,一直站在回廊上靜聽,一聲聲梵唱引她一顆心深入清涼境地,從此她便有個奉佛之意。

  婉儀做完早課,才曉得門外有人聽禪,開開掩上的兩扇門,含笑問訊。

  梅問進去先向佛前禮拜,然後再給老姨太請安。

  兩個人盤坐一對蒲團上慢慢談了起來。

  梅問先說要跟老姨太讀書又說要向人家學佛。

  婉儀倒是都答應了。

  但她略略問了一些歷史傳統,姑娘竟是無不爛熟,再談一會詞賦詩詠,姑娘卻也有相當根底。

  於是老姨太在極度驚奇之下,便勸她不如專意攻佛,先給講解了一節心經。

  姑娘讚歎歡喜,拜手受教。

  她們倆走出佛堂,回廊上恰好碰著二老姨太寶蓮。

  時光不算太早,寶蓮還是衣帶鬆弛,兩鬢蓬飛,那樣子大有浴罷華清,嬌慵無力的神氣。

  婉儀不能不為寶蓮介紹。

  梅問也只得來個襝袵萬福。

  奇怪是寶蓮向來一張嘴百靈鳥似的頂會叫,今天卻弄得張目結舌,半晌還只問一句:「啊,她是誰呀?」

  婉儀講話有分寸,她就告訴她是石家大小姐,特意來看浣青的。

  寶蓮仍是什麼話沒有講,點了一個頭便往後面廚房去了。

  梅問回到浣青屋裡去,兀自悶悶的發愣。

  她想:這樣一個好家庭,豈容包藏那樣妖冶狐媚的寶蓮?她還不分明是昨天坐在驢車裡讓那中年漢子抱在膝上的下流東西?

  想著,她莫明其妙的,心頭老是留著一個疙瘩。

  她不是傻瓜,斷不至把心裡事告訴任何人。

  可是寶蓮她又怎麼能放心呢?

  吃中飯時光她穿著一件比較素淨的衣服來到浣青屋裡,誰也不曉得她存著什麼心,一味纏住浣青要她講清楚梅問為什麼來到北京?

  浣青正感不好應付,忽然松副將帶著一身憔悴和滿頭華髮來了。

  在一陣請安問好之後,大家帶著極端緊張驚疑的情緒,在等著客人講話。

  松勇一邊喝茶,一邊瞅著梅問,搖搖頭歎口氣說話了。

  他說他是今天早上回來京都的,這一年來他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小靜和尚,最後卻在山西太原府一個綽號叫一朵雲張極家裡,發現了和尚蹤跡。

  和尚承認殺害了英侯就給埋在阿爾泰山中,他要迫和尚領他去掘取屍骸,和尚堅決不允,因此引起一場慘烈決鬥。

  他的劍劈死了和尚。

  和尚的鋼鞭擊碎了他的左肩骨。

  一朵雲張極跑去驚官動府,他只好帶著肩上重傷逃往華山。

  松副將一篇話證實了英侯不在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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