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古瑟哀弦 | 上頁 下頁
九二


  林則徐又如何?你有勇有謀,有守有為我曉得,用兵之際,糧餉為先,這糧餉問題你有辦法解決嗎?

  取之民間是擾民,商於當地官府決不給,老弟縱有霸王之勇,孫吳之智,亦何所用?

  外國人長於水戰,兵船縱橫海上瞬息千里,此剿彼竄,出沒無常,南犯如不得逞,轉舵北上,一旦進迫天津,取白河,闖大沽,那時候如果能臣猛將都在南方,我們這天子之都要不要呢?

  皇上深知你神勇絕倫,所以不次拔擢給你這個步軍統領地位元,目的就在要你替他看家,他也還能准你外放嗎?」

  璧人道:「這是死的算盤,就說鷹狗,也不是老養在家裡的爪牙呀!」

  張策道:「話還不是這樣講,你的職責倒不是重要,能幹的也決不能單靠一兩個人,林總督原是頂好的腳色,英國人在廣東失了風,退而轉擾閩浙,假使閩浙當道,都有健全的意志,能幹肯幹,英國人還不是要碰壁?

  壞就在這些封疆大吏,安貴尊榮,寡廉鮮恥,他們不特自己不能應付危局,反而憤恨林總督替他們惹禍招災,乃至猜嫉忌刻,媒孽傾陷藉此苟安自保,他們都摸得著官家的脾氣,所謂危言聳聽,於是天下事就不可為了。

  眼前只有群策群力,大家都有一條效死亡身的決心,才有中興的希望。

  不然,你聽著吧!外侮之下必起內亂,這好似兵燹之後必有瘟疫一樣的可能,黎民塗炭,萬家野哭,正苦不徒清室傾頹,二百餘年創業付諸流水呢!我們忝為清臣,豈能熟視無睹?各人盡各人的心吧!我也無話可說了。」

  張禦史感慨萬端,不斷進酒,結果醉了,璧人只得告辭,他這時光倒是心懷君國,早把菊人忘掉。

  一路縱轡疾馳,趕回潘公館,便上前廂房來見潘桂芳。

  桂芳正在危坐晶茗,滿心計較。

  璧人行禮請安,一旁坐下。

  桂芳問道:「你三天沒上衙門了,明早上朝麼?」

  「我還有兩天假……」

  「剛才從那兒來?」

  「在張禦史家裡吃了晚飯。」

  「那麼你聽見消息了?」

  「老爺有本參奏豫王麼?」

  桂芳笑道:「裕興賜藥自盡了,虧了好張策的摺子讓皇后看見,大約總是講了什麼話,皇上批了交宗人府辦,這是下午的事。

  隆格親王根據勘查的結果,立刻進宮,面奏強姦迫命屬實,因為上吊死的寧格,手中還緊緊的握著一顆寶石鈕子,豫王當天穿的那一件實地紗馬褂恰少了那樣一個鈕子,因此證實了他的罪名。

  皇上朱諭革去王爵,發交宗人府圈禁三年,後來看了我的奏摺附呈苗信的口供,火上澆油,著實有氣,發狠改定了賜藥自盡,著隆格監驗具報,還傳旨宗室不准有人為奸王請命,所以靜妃……博爾濟錦氏也就迫得無法可想。我是正酉時光,得到四阿哥的通知。這消息總靠得住的,張策他也有所聞嗎?」

  璧人聽了,不禁喜形於色,站起來回說:「他還不知,不過他說豫王必倒無疑,曹振鏞、長齡也在合力攻擊……老爺子訊過苗信嗎?」

  桂芳道:「前天把他提去的,這一次我決計犯顏除奸,為華良謨雪恥,我是有心趁你在假期中趕辦這一案的,天威不測,假定我毀了,你在旁必會牽入漩渦。我還預備明兒廷爭,想不到這麼快。」

  璧人道:「聽張禦史說兩廣總督垮了,老爺子認為怎麼樣呢?」

  桂芳立刻沉下臉,佛然說道:「把林則徐問了罪,這是很大的錯誤,琦善、穆彰阿簡直該殺。

  林公輿我至交,義切同袍,為公為私,我都應該苦諍強諫,吉凶禍福,在所不顧,我潘桂芳先朝老臣,身荷國恩,豈能與無知豎子同流合污?今日之事,只有言戰,豈該談和?戰必上下振奮,和則因循苟安。

  言戰圖強可冀,談和後患無窮,穆彰阿牧豬奴子耳,劉豫張邦昌一流人物,我必撲殺此獠!」

  桂芳說得憤慨,髮指須張,神烕凜人。

  璧人杼徐諫道:「乾爹,剛才張策跟我講過,他說您老人家一輩子鞠躬盡瘁,為國忘家?現在一把年紀了,榮辱所在,似乎不必……」

  璧人話剛講到這兒,桂芳已經按捺不住。

  他猛的一拍桌子搶起來道:「怎麼叫榮辱所在?君父跟前何謂榮辱?事關國體,禍伏肘腋,此身既是國家柱石,豈能貪生怕死?成仁取義,死得其所,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你,新進微臣,自應緘默,軍國大事,責在重臣。

  我萬一不幸,你須從速辭官送我骸骨歸裡,閉門課子,孝事兩位姨娘,我死為忠,你生盡孝,一家忠孝無虧,我複何恨?

  我已經立下遺言,你能遵照辦理,便算對得起我,不負我提攜你一番苦心。回去吧!明天早朝,不准講話,知道嗎?」

  璧人滿懷苦楚,還想諍諫。

  大姨太婉儀忽由後房出來,對他使個眼色,他是信任這位庶母的,料她胸中必有成竹,也就不敢多說,低著頭去了。

  一會兒後,婉儀來他屋裡找他。

  婉儀卻另有一種見解,她認定桂芳應該抗疏力爭,但力爭終無成效,然而不至有太大危險,至多還不過挨一頓申斥,乃至准予休置。

  她說道:「我把奏稿修改過了,可博無虞,只是廷爭時你必須加以注意,遇有必要不妨約幾位相好同僚,強硬攙扶下殿,緊防鬧出觸階撞壁劇變。」

  璧人唯唯聽命,婉儀匆匆走了。

  她回去自然還要對桂芳勸解許多話,他人可是無從曉得。

  這一夜璧人不用說又是通宵澈曉沒有好睡,深慮早朝廷爭,凶多吉少。

  想不到一連三天,那位道光皇上竟不聽朝,而且除了穆彰阿,長齡一班御前大臣可以入宮奏事以外,其餘一律不見。

  這一憋,憋得潘桂芳氣也衰了,婉儀得了充裕時間,舌底翻蓮,百般勸說,說得老頭子火也退了。

  外面再一打聽,林則徐嚴旨充遣伊犁,琦善已經動身南下,這位潘刑部尚書也就只剩了唉聲歎氣的餘燼了。

  第四天早朝,桂芳存心在朝房裡找穆彰阿吵一頓,卻不料穆相確有一點神通,他老早有了預防,躲避得無影無蹤。

  今天皇上設朝太和殿,桂芳站班的地位很接近禦案,他是兩朝老臣,准免跪拜的人,跟穆相、烕勇公和一般大學士一樣有體面。

  道光帝倒是頂和氣,望見他就說:「你的本子我都看見了。裕興賜藥,我總算不偏私。至於林則徐,罪有應得,可勿庸議。

  琦善我看他還能幹,在旗的未見得個個都不行,你請纓效命,足見忠義,然而年紀太大,我不很放心,萬一有辱使命,傷及國體,就事論事,難免有失朝廷恩養老臣之意。

  穆相老成持重,何得謂為乖謬?這個你就有點欠斟酌了。潘龍弼不能擅離京畿,所請分發南方效力,姑從緩議。」

  道光帝講的話相當和平,桂芳倒弄得十分尷尬。

  然而他也還是要說,他說:「臣以為今日之事,戰為上策,戰可圖強,和必取辱……」

  他只說了這兩句,道光帝上面立刻擺手笑道:「此書生之見耳,誰又沒有這種觀念?你知其一不知其二,不必講啦!」

  桂芳翻身看著穆相說:「我要請教,怎麼一定要委屈求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