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古瑟哀弦 | 上頁 下頁
二八


  老太太說到這裡,菊人接著笑道:「這樣好,您老人家失了女兒,得個媳婦,這是多麼美滿的一回事。

  我的意思,要請老人家辭掉這邊屋子,移到舍間來居住,教我們婆媳得和您這忠肝義膽的人常常親近,也便當南枝夫婦照料您老人家。」

  王氏苦笑道:「這個……老婦如何當得起?我決意要回山東一趟的。」

  盛畹聽了,驀地離開座位,過去跪在王氏面前,兩手攀著她的膝蓋骨,仰著頭,滿臉淚痕說道:「媽,我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何苦要這樣責罰我?您一定要到山東去,我們一塊兒走。」

  王氏道:「這奇怪了,您那能跟我一輩子!」

  她們這邊說看話,菊人便和南枝通個眼色。

  南枝會意,站起來,也跪在盛畹背後。

  王氏急忙推開盛畹,欠身說道:「姑老爺,當不起,這是那裡話!」

  菊人笑道:「這是該要拜謝的,您保全了盛畹妹妹,便也是他的恩人了!」

  老太太道:「南枝,你快認過乾娘!」

  南枝磕完頭,老太太笑道:「好啦!現在你們成了娘兒至親,您老人家再說回去的話,那就未免不近人情了。」

  王氏口裡謙遜一番,臉上也就浮露出幾分笑容,伸手挽起南枝夫婦,教他們歸座,自己便去打了一盆臉水,請老太太菊人洗過手臉,重整杯盤,喝起酒來。

  這一會大家心裡快樂,一陣轟飲,就都有了六七分醉意。

  老太太截住酒,謝過王氏,留下盛畹幫著作事,自己幫著菊人南枝先行回去了。

  過了幾天,王氏被老太太一再堅請,果然移到查家來。

  王氏這一個人體力健康,性情豪爽,她和菊人最為投合,就是老太太也敬重她是個善人,整天便邀著她品茶飲酬,說古談今,一對老婆婆卻也並不寂寞。

  這時候的查家真的是融融洽治,和氣滿堂,一切家常瑣碎,且不要濫費筆墨。

  南枝盛畹完婚以後,壁合珠聯,享盡人間豔福,一對兒都是喜歡山水的人,白天裡常常上西湖去評花問石,攬翠餐紅,夜間便是一局圍棋,盈樽美酒,羨煞他春深如海,似漆如膠的!

  在第二年終時,作美的天公,又給他一個雄偉的麟兒,夫婦兩人自是又添一分歡喜。

  古人說得好,樂極悲生,福兮禍伏,這句話似乎就是一個天演的公例。

  這一天,南枝忽然接到他好久未曾見面的盟兄龍璧人的一封來信,說他因為剿賊積功,已經補到都統職銜。

  現在雲貴兩省,盜匪猖獗,總督潘桂芳,極想教南枝出去建功立業。以下又是璧人勖勉南枝的一篇好話。

  本來璧人和南枝是個道義知交,南枝這一知道璧人加了都統衛,直喜得他大跳大叫起來呢!

  大凡靜極思動,是一個人的恒情,南枝年富力強,自負不凡,得了璧人這個好消息,驀然心動,便想及時崛起,博個麟閣圖名。

  偏是盛畹又是一個女中丈夫,她看南枝有意功名,自然不肯出頭阻攔。

  倒是老太太和古農母子兩人,卻不十分願意南枝老遠的跑到雲貴去過那戎馬生活。

  無如南枝見獵心喜,技癢難熬,而且去鄉日久,未免有些念家,他決定先回去直隸看看歧西,而後再行赴滇。

  這一天晚上,南枝盛畹由老太太那邊回去,已是三更天氣,南枝眼看堆在地下自己的十多件行李,心裡忽然是一陣難過。

  再一看盛畹呆呆地坐在窗前出神,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拍看她的一肩膀,笑道:「姊姊,你想什麼?我這一去,多不過是一兩年工夫,憑著我一身能耐,一刀一槍,掙個功名到手,你怕不是一位夫人?」

  盛畹苦笑道:「我並不稀罕那些虛榮,能夠看你平安回家,我就歡喜不盡了。」說著,已是滴下兩點淚珠。

  南枝側著身去坐在她膝上,一手攀著她脖子,一手替她拭去眼淚,笑道:「你是一個女英雄,多少該有幾分勇氣才是,怎麼還不免有這一種俗套,你難道一定離不開我?」

  盛畹推開南枝,站起來說道:「我還不至為了兒女情長,使你英雄氣短。得啦,時候不早,睡覺去罷,明天一早就要趕……」

  底下「路」字沒有出口,眼眶裡的淚又像雨一樣的灑了下來,她急急扭轉身走到床前去打開被窩。

  南枝望看她的背後,只見那瘦削的雙肩不住的顫聳,他覺得鼻子裡一陣辛酸,幾乎也哭了。

  他跟過去,把她抱住,顫著聲笑道:「姊姊,我們一塊兒走好不好?」

  盛畹一邊流看淚一邊笑道:「這是沒有的事,我們那個小孩子交給什麼人?難道也把他帶到去南去?

  而且你的乾媽和姑母,她們也不能答應的呀!如果只能把我娘兒帶到直隸,那就不如暫留這裡一切都妥當。」

  南枝聽了躊躇一會,又說道:「那麼我也不去罷!」

  盛畹笑道:「你又不是一個小孩子,怎麼反覆無常?前幾天急得刻不容緩,現在又換了一個樣子了!一切都預備好,你不走,人家可疑我……」

  「走不是不走又不是,倒底你要我怎麼辦?」

  「誰又沒要留住你。」

  「好端端的,你這麼只管哭,看見了你的眼淚,我的心就碎了!好姊姊快不要這樣給我難過,或許我到了直隸便趕回來的,那就不過是幾個月的分離呀!」

  「誰哭呢,你只是分派我的不是。既然到了直隸好歹總要上雲南走走,官不官倒不成問題,難得的是潘桂芳一番好意。你不要胡思亂想,先請安歇罷!我還有兩樁事,沒有弄清楚呢。」

  「什麼事你不要管了,我們一塊兒睡。」

  說看便去解她身上的鈕扣,拉住她一同睡下。

  可只是兩顆心,都填滿了百千萬的離緒別情,急切裡又那裡睡得貼席?

  可憐她哭一會笑一會,翻騰了兩個更次,卻已是窗明雀噪,日影在牆了。

  盛畹急急下地來,穿好衣服,聽得菊人在廳屋裡說話的聲音,過去開了房門。

  菊人進來,看見南枝坐在床沿上穿襪子,便笑道:「今天天氣不好,風大得很,還是等明天走罷。」

  南枝聽了,卻把臉看住盛畹,盛畹急忙背過身去。

  菊人笑道:「明天走可不是一樣的,忙也不在一朝,你又不是趕去搶狀元印。」

  南枝低頭不語。

  盛畹忽笑道:「索性讓他走罷,何苦多留這一天?反正明天還是一個走。」說著,眼眶兒便又紅了。

  南枝站起身,下個決心,對菊人說道:「嫂嫂,我決定今天上道,請你派個人喊挑夫來,我想行李可以先一步出門,我等下午再趕上去。」

  回頭又對盛畹笑道:「姊姊,你看這樣好不好?」

  盛畹勉強點點頭,淚珠卻又早是奪眶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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