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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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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千豪連忙探手道:「罷了罷了,季兄萬萬不可如此多禮。」 藍揚善也在一旁道:「起來啦,你還怕紫叔叔誆你不成?傻東西!」 季懷南紅著臉站起,房燕也憐楚楚的與他旁立一處,嗯,男的雄壯樸實,坦誠爽朗,女的嬌美婀娜,風韻嫵媚,果然好一對壁人,紫千豪點著頭微笑,不錯,是應該成全他們,應該的。 咧著嘴,藍揚善忽道:「燕兒,你是歡喜得沖昏了頭啦,如今是什麼時辰了?午飯還沒有聞著味兒呢,光記得給紫叔叔端『長生液』喝,就忘了咱藍大叔的五臟廟啦?也得修一修哪……」 「啊」了一聲,房燕臊得拉著季懷南往後跑,兩個人手拉著手,那般恩愛甜蜜的隱入後洞中去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藍揚善不禁欣賞而滿足的籲了口氣,摸著大肚皮道:「這兩個孩子……也虧得他們有這等的勇氣與心眼兒……」 有些倦乏的一笑,紫千豪道:「更虧得他們遇上了你這位明白二大爺!」 訕訕的打了個哈哈,藍揚善忙道:「當家的說得對,呵呵,咱是有些糊塗,是有些糊塗——」 忽然,藍揚善又似是想起了什麼,瞧瞧紫千豪道:「紫當家,噪,以你這等的名氣與聲勢,卻為何……嗯,為何還吃了如今的大虧?」 微閉上眼,紫千豪緩緩的道:「江湖上,難有永遠屹立的雄主,更難有力霸萬夫的超人,你可以敵一人,故十人,就怕難敵百千人,你能勝一次,勝十次,卻難次次都勝,這些,總括一句來說,人不是神,無法像神那樣法力無邊,高不可攀,任他再強再勇,也有失誤的一天。」 想了想,藍揚善又迷惑的道:「但是……在西陲一帶,又有誰膽敢招惹你紫當家的呢?」 笑了笑,紫千豪道:「難怪你有些詫異了,只因為你到達西睡不久,還摸不清此處的江湖爭鬥情勢與黑道上的恩怨牽纏,西陲一帶,固然孤竹幫的名聲響亮,實力雄厚,但卻另有一股相對的力量在與孤竹幫抗衡,那就是銀壩子的白眼婆及仙鶴兄妹,若照雙方的本身力量來看,孤竹幫是淩壓在銀壩子之上的,但為了彼此間都顧慮到時機末至,羽毛待豐,擔心衝突起來有損根元,更怕其他道上的勢力借機崛起,所以大家都保全大局,未曾正式展開火拼,當然,在這段漫長的相互忍耐時光裡,其中的明爭暗鬥,大小糾紛層出不窮,而且無論任何場合,雙方的陣線對峙,壁壘分明,全是一股勢不兩立的味道……」 停了停,紫千豪又道:「這種僵持而仇恨的局勢是無法維繫得太久的,因此,在三個多月之前,白眼婆兄妹便傳柬給我,要我單刀赴會,以我們雙方龍頭的身分憑藉自身的本領作一了斷,誰勝了,誰便獨保江山,敗的,則俯首稱臣或是率隊退走,接到這邀請之後,我便依時去了;一個人。」 藍楊善正想開口問什麼,紫千豪搖頭阻止了他,續道:「我守著諾言,單刀赴會,但他們則不,以白狼婆、仙鶴二人為首,另帶上他們銀壩子的一流人物九位,合力來對付我,後來,再加上『大尊派』的「紅袍七尊」中的四位,末了,甚至連二千二三流的角色與一般打手數百人也全湊上了,結果,你便看到我成為目前這般模樣!」 氣憤填膺,藍揚善磨拳擦掌的道:「他奶奶的,這算個什麼江湖規矩?這不成了他媽的不要臉了麼?如今武林道中道義蕩然,江湖上是非黑白不分,全都是叫這類的狗熊角色給混染了的,紫當家,你可輕燒了他們?」 籲了口氣,紫千豪笑笑道:「藍兄,我的血,你應該知道不是好流的!」 以手擊額,藍揚善喃喃的道:「紅袍七尊……紅飽七尊……咱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號……」 紫千豪淡淡的道:「藍兄久居關外,可能對他們尚不甚瞭解,這七個人的名聲極大,素以『八卦無極』自誇,表示他們睥睨天下,難有敵手,老實說,他們的成名絕非僥倖,確是有他們能以狂妄的本錢!」 重重一哼,藍揚善道:「咱不管這幾個混帳玩意是什麼鐵金鋼,銅羅漢,就憑他們這種以多吃少的下三濫手法,咱異口碰上就非得鬥他一鬥不可!」 紫千豪平靜的道:「你可能有機會,他們還有三個人未死!」 吃了一驚,這位二頭陀喃喃的道:「那麼……販,你是說,那四個與你交過手的……都死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除了一個,其他三位怕是難活了……」 掛著手,藍揚善又道:「紫當家,你的傷勢痊癒之後,是否準備回傲節山去呢?還是另有所謀?」 神色轉為極端沉重,紫千豪徐緩的道:「我想,在今天下午便趕回傲節山!」 「什麼?今天下午?」藍揚善叫了起來,「你,你瘋了?你全身創傷累累,虧得你的身體壯,再加上咱的醫術高,藥材靈,如今你才能進食說話,感到舒爽不少,其實你身上的傷連口都未封,元氣創傷更未恢復多少,你就想走路?紫當家哪,你全是在把生命當兒戲啊!」 冷沉的,紫千豪道:「我也省得,但傲節山情勢危急,形如燃睫,我是非去不可的,哪怕因此而賠上我這條命!」 呆了呆,藍楊善呐呐的道:「但你的傷……紫當家,只要你再一使勁運力,傷口便將迸裂,到那個時候,欲要診治就麻煩了,你要想想,不要幫不上你手下的忙反而把自己也坑進去,這,就大不上算啦……」 淡淡的一笑,紫千豪道:「我只有一個意念。回傲節山與兄弟們共生死,只有一個目標,以手中劍阻敵刃之施虐、抱著這個意念和目標,我便會將精力集中傾注於一點,渾然人忘我之境,那時,肉軀上的痛楚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有些不安與怔忡,藍楊善低促的道:「當家的,這是一種……扼,一種奇異的自我拘禁和忍耐,可是,就算你當時受得下,事後的罪卻怕你挺不住啊……」 紫千豪澄澈的雙目中流得出一股份人震驚的冷酷與寡情的光芒,這片光芒灼閃著,有如冥冥中惡魔的四笑,有如自殉前刃棱的炫燦,陰森極了,殘忍極了,他徐徐的道:「假如我肉體的負荷承擔不了那痛苦,痛苦的終極至多也只是一死,這死,它對我來說並不可怕,在很多年以前,當我捲入這個漩渦之際,我便已準備有一天如此了,人人都免不了有一次……只是它的方法有所分野而已……」 紫千豪的語聲是那般的坦然與緩慢,有如古廟中的迴響,空穀裡的揚聲,帶著出奇的空洞和應渺,其中,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絕狠與落寞,沒有一丁點情感與悲們包含在內,好像他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別人的遭受一樣,平靜得幾乎已失去了一個「人」所應有的血氣與活力,冷瑟得使聽著話的藍揚善宛如置身于萬年冰容之中,連肌膚上的寒票都在顫抖了…… 而一個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硬漢便往往是如此的,他們掙出來的江山不易,這其中難有僥倖,他們憑藉的本錢便只有生命,生命素來被人們所重視,但他們卻能在應該拋舍的時候毫無眷顧,這些說起來簡單,到要真的去做時,那就太難太難了,許多人都能夠對別人做到狠酷與寡絕,但這不是真正的狠酷與寡絕,要對自己本身亦能毫不容清,這才算將情感的壓制學到了家,那是不易的,有如眼看著可以躲過毒蛇的噬齧而仍然含笑將手指送入蛇牙之下,這除了學得冷酷,還需要淡泊、無慮、悠遠、忍耐,能看穿了一切,捨下了一切,一切之內,便包括得太多了。 嗓子不知怎的變得有些暗啞,藍揚善低沉的道:「紫當家……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咱……呢,咱已服你服得五體投地了,紫當家,不用你說,不用人誇,咱,咱早知道你是一個男子漢,真英雄……」 淡遠的一笑,紫千豪道:「我實在平凡,只是,有些時候我能看透生與死罷了。」 藍揚善宛如在沉思著什麼,忽然,他昂然的道:「不管傲節山有什麼危難,當家的,咱決心跟隨你去,有什麼事,咱與你分擔了!」 搖搖頭,紫千豪緩緩的道:「藍兄,我不能讓你捲入這場糾紛之內,你知道,這是需要以生命下注的,誰也管不了誰的安全,藍兄,你的盛意,我紫千豪心領了!」 怪叫一聲,藍揚善跳著腳道:「咱不管,咱一定跟著去,要不,你前腳一走,咱後腳便跟到了那裡,生生死死也拚他一個,姓藍的說過便做,當家的你若不信,到時候可以看到銀壩子的爪牙們拖著的屍體給你看!」 有些人,表裡是不一致的,口是而心非,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但有些人卻是一根腸子通到底,說怎樣便怎樣,堅持不變,生死不渝,這兩種人,假如細心去觀察,便將不難分辨,紫千豪閱人多矣,他看得出,覺得到,眼前的藍揚善是屬於後者,那是一片多果斷的意志,多鮮赤的心肝,多感人的情懷。 四目互視著,沒有再多說什麼,良久…… 紫千豪略然低下頭去:「謝了,藍兄……」 「嘿嘿」怪叫了一聲,藍揚善幾乎手舞足蹈的雀躍起來,那一身肥肉全在他這興奮的激悅中抖動個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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