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鷹揚天下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
現在,他也許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連續中刀了,在心理上,他沒有賦予白骨斷腸刀無情的使命,這刀又如何發揮至大的威力?他總以為,兄弟就是兄弟,他的刀下留情,對方焉有不知之理?可是,他的留情,正好被對方所利用。 他暗暗向亡父禱告:爹,不是孩兒無情,實在是他本性已泯,為了高家的令譽及正義,孩兒只好全力一搏了白骨斷腸刀的暗紅大盛,刀刀不離對方要害,能一刀劈下切開十枚疊在一起的製錢的白骨斷腸刀,幾乎每一刀都在對方頭上、頸上及腰、腿處不到三五寸處流瀉。 「唰唰」……背衣裂開兩個破洞,血也滲出,卻未能使他立刻失去反抗力;相反地,冰牆似的刀芒回卷過來。這就是為什麼他能成為馬公子的最好答案了吧?低嘯聲中,七刀連環斬落空,又是十三刀連斬也告落空,高淩宇在地上連滾帶翻,地上進射著一溜溜的火星。他們的拼搏位置,距絕崖邊沿不到五步了。 高淩宇終於不再存絲毫僥倖或骨肉心理,揮汗反擊,由守而攻,二十一刀砍劈斬掃,不容喘息,甚至眨眨眼,分不出刀與刀的間距,光浪回環連結,虛實難分。在第二十一刀上,高淩雲才竄起三尺來高,一刀疾掃而過,一片東西飛了出去。 那是高淩雲的一片鞋底,只要刀鋒再上移五分之一寸,他的腳板就會被切去一片。但幾乎看不出變招換式,刀尖上揚疾旋,就像賣藝者轉碟子似的,在高淩雲下盤候機而噬。 「嗆嗆」聲中,白骨斷腸刀被蕩開,人一落地,正好是個貼身對決的局面,高淩宇的一掌戳出,目標是對方的腰部,對方一拳砸向他的面門。 這局面的造成太快,誰也無法改變,更無法閃避,高淩宇的左邊肩頸之間挨了一下;高淩雲的腰上被一式「貫手」戳中,同時兩聲悶哼,兩個身子悠晃翻覆落下絕崖,消失於東去的大江之中濁流之中…… 淩晨下了一場大雪,大地一片銀白,在鐘山附近一幢占地極大的宅第內院中的暖閣內,半臥著一個混身是傷的年輕人。 年輕人披著輕裘,下半身上有錦被,床前一個巨大火盆中炭火正旺,發出「僻僻啪啪」的聲音,越顯得屋內的靜溫。 他正在凝思,是在想燕子磯上的搏殺嗎?抑是想很多很煩人的事?或幾個難以解開的死結呢?有人自外院走近內院,可以聽到踏雪的「滋滋」聲。這人在內院院門獸環上輕敲了兩下,有人在內開了門道:「啥事?」門外的漢子縮著脖子,道:「孫師傅………聽說你……你升遷啦!專門侍候公子,真真恭喜你哩!」聲音壓低,還用手作喇叭狀在那漢子耳邊道:「一個護院的正規營生是值值夜、守守更,這可好,在這兒侍候公子,除了倒尿壺這碼子事兒不幹之外,啥事都要幹!那個王八蛋才願意幹這差事哩!吳大舌頭,你來幹如何?我向公子推薦你……」急忙搖手,吳大舌頭結巴著低聲道:「公……公子不喜歡我……說我說話不清楚……嘴裡好像……老是含了一口麵茶……」孫七道:「你他娘的到底有啥事?」咧咧嘴,這是他說話前的預備動作,道:「鐵姑娘來了……在外面大廳中候著……說是要來看公子……」微愣了一下,孫七的樣子有點像猴子,尤其是那隻眼轉動起來十分靈活,道:「鐵姑娘來了多久?」吳大舌頭道:「約莫半個時辰光景……還帶了一……一件名貴的禮物來,說是公子最愛吃的禮物………」孫七道:「是什麼名貴禮物呀?」咧咧嘴,眨眨眼,吳大舌頭道:「我也不知道……裝在一個柳條筐內,有蓋子,看……看不見是啥玩藝。」孫七道:「吳大舌頭,公子身子不大舒服,未必會客,我要進去通報一聲,見不見還不一定哩!」吳大舌頭道:「反正我……我把話帶到了……見不見是公子的事……不過平常鐵姑娘來拜訪……咱們公子可…… 可求之不得啦!……反倒是鐵姑娘扭扭怩怩地猛吊胃口哩!」孫七把門閉上道:「去你的吧!」他進入臥室,道:「公子,鐵姑娘來看你,據吳大舌頭說,還帶了一樣禮物。」馬公子皺著眉在偏頭想著什麼,他的臉上有紫色淤傷,尤其是頸部以下部份,還有點浮腫。他喃喃地道:「鐵姑娘鐵梅心?」躬著身子,孫七道:「正是。」馬公子又想了一會,道:「我身上有傷,實在不便見客……」這話多少也有徵求孫七意見的意思。 走前兩步,孫七低聲道:「公子,素日鐵梅心來訪,你都非常歡迎,唯恐她呆不久小坐就走,如果大雪天姑娘專程造訪探病,而您拒絕接待的話,非但失禮而且可能下面的話似乎不必說出來,由他們所交換的眼神看來,彼此已能瞭解對方的心意。馬公子道:「是的,一定要見。」孫七道:「公子要在何處接見鐵姑娘?」馬公子道:「就在這兒你看如何?」孫七道:「在這兒也好,吳大舌頭說,鐵姑娘還帶來了一件最珍貴,公子最愛吃的禮物來……」似乎並未注意禮物的事,馬公子道:「就請她進來嗎! 只是我的傷勢未愈,恐怕不便長時間接待客人。」世故地笑笑,孫七道:「公子不必耽心,小的自會安排大約盞茶工夫,聽到孫七引進了鐵梅心,還邊走邊客氣地道:「這麼壞的天氣,姑娘憑地多禮,還帶了禮物來,讓小的給你拿著吧!」鐵梅心縮回手,她抱著一個用柳條編成的小筐,十分精緻,還漆成深紫色。有時姑娘家作女紅用得著它,只是沒有蓋子,而這個有蓋子。 客人進了暖烘烘的臥室,和外面簡直是兩個世界。雙方的目光都同時在對方的臉上搜索著,馬公子道:「梅心,這種天氣………真不敢當……快請坐……」鐵梅心道:「聽說你和人毆鬥受了傷,不知是什麼人物,居然能使你受傷?乍聽這消息,我幾乎不敢相信哩!」神采飛揚的,馬公子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人家敢對我亮爪子,當然有那麼兩手,不過最後他還是掉落大江,隨波而去了。」鐵梅心笑笑,道:「到底是何方神聖?能使你受傷,大致也要在百招以上才能把他擊落江中對不?」馬公子道:「一個蒙面人,是在兩百招左右把他砸落江中的,他負的傷比我多,下去就沒有浮上來。嗨!我不能不承認,功夫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這種想法的謬誤了。」鐵梅心撇撇嘴,道:「也有人說:孩子是自己的好,或文章是自己的好,至於老婆是別人的好也不儘然……」她站起來走了兩步。馬公子驟然色變,那是因為他的目光停留在鐵梅心的腹部,那兒已隆起,即使是毫無經驗的男人,也該知道那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了。 馬公子和站在門邊的孫七交換了一個相當複雜的眼色,只是在馬、孫二人來說,心意相通,這眼神也許並不太複雜。馬公子冷冷地道:「鐵姑娘,本來我也以為老婆是人家的好,但當一個男人發現一個女人懷了其他男人的孽種時,這說法又當別論了………」鐵梅心抬頭向馬公子望去,兩人的目光一接,誰也沒有避開,似乎都要在這一瞬之間弄清對方想的是什麼?很有涵養地一哂,鐵梅心忍下了,道:「淩雲,我的友人去過一趟百粵,為你帶來了一件你最熱中的美味……」平靜地表示他對這禮物不感興趣,馬公子道:「不遠千里而來的厚禮,這怎麼敢當?鐵姑娘,你留著自己用吧!」鐵梅心道:「都已經帶來了!你總不能叫我再原封不動帶回去吧?好在並不是十分貴重的東西。」馬公子看看孫七,道:「既然這樣,卻之不恭,只好收下了2不知是什麼禮物竟自百粵那麼遠的地方帶來?」鐵梅心走到床邊,道:「一看不就明白了?況且這又是你最愛吃,也最愛玩的東西……」往馬公子面前一送,就揭開了蓋子。 這柳條筐做得很巧妙,蓋子內部有一根竹條,直通蓋子外面正中處。鐵梅心在揭蓋子的刹那間,把那竹條往下一插一撥,使筐內的東西感到痛楚,「唰」地一聲就向他臉上噬來。 事出陡然,就是玩這東西的老手也會嚇得魂飛魄散。馬公子嗓中發出「嘎」音,上身向左後疾閃。 那是一條至毒的響尾蛇,昂首吐信,腮部凸出,向馬公子臉上射到。在這刹那,鐵梅心嘴角上噙著一抹殘酷的笑意。一個愛玩蛇也愛吃蛇羹的人,會嚇成這樣子,她怎麼會不笑?在這緊要危急的當口,一隻老練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準確地捏住了蛇的七寸,這人當然是孫七了。 孫七是個玩蛇能手,他雖是浙南人,卻在百粵長大,對捉蛇極有研究。可是就連馬公子過去也毫不知情。 他提著四五尺長的大毒蛇,笑笑道:「鐵姑娘,你真是一位有心人,我們公子最愛吃蛇羹,你是知道。蛇肉是越毒越鮮美,作藥材的話,也是愈毒效驗愈大。這下子我們公子可以大快朵頤了……」鐵梅心攜蛇來此的動機,馬、孫二人心照不宣,沒想到競被孫七這小子破壞了。她道:「淩雲,你既是玩蛇及吃蛇名家,你可能看出這是什麼蛇?它有幾歲了?是公是母?」『她接過孫七手中的毒蛇,發現已經死了。 一個比一個刁滑,孫七真正是一個善解人意的部下,無怪馬公子會如此倚重他了!此刻馬公子似乎暗暗地吸了一口大氣,神采飛揚地在笑,道:「孫七,你怎麼把蛇捏死了?這條母響尾蛇可真厲害呀!不是眼明手快的老經驗,往往會被它所逞的……」這是語帶譏消,弦外之音,而且馬公子還把玩著死蛇,「嘖嘖」連聲地道:「這麼大的蛇,大致有七至十歲吧?」他捏捏蛇腹,道:「這條母蛇都已經懷孕哩!孫七,你這一手是一屍數命啊:蛇有胎生及卵生,這是胎生的,孫七,你作了孽羅……」鐵梅心暗暗咬牙,孫七道:「公子,我馬上交待廚房,把蛇膽取出來,其他內臟不要,做一道蛇羹名菜,請鐵姑娘在此品嘗一下。」冷冷地扭身,丟了柳條筐,鐵梅心道:「孫七,你真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忠僕,很會搖尾巴……。」一點也沒有火氣,孫七躬身道:「身為僕傭,對主人忠誠是第一要務。姑娘若接到上級的命令去辦某件事,是否也不計橫屍遍野,非達到目的不可?」哼了一聲,鐵梅心道:「馬淩雲,在燕子磯和你力搏的人用什麼兵刃?」馬公於道:「刀。」鐵梅心道:「一個旁觀者也沒有嗎?」籲口氣,想了一下道:「你是知道,雙方為了絕對不受干擾,所以不容許任何人在場觀戰,因而沒有人看到。」鐵梅心道:「你是說他掉落江中,隨波而去。在動武之前,看不出他像任何人?也聽不出他的口音?」攤攤手,馬公子道:「不錯,此人既蒙面,那就是不願讓對方知道他的身份,就算帶有方言也會儘量隱瞞改變的。」鐵梅心道:「你是否以為他的身法方面有過人之處?」想了一下,馬公子道:「身法是不錯,但由於我在這方面也不差,所以也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高明之處。」鐵梅心偷偷地打量馬公子,也許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的心情對方也許能體會一二,卻無法完全領會。 孫七一直在旁邊陪笑,這時接過公子手中的毒蛇。大火盆中的炭火正旺,室內很暖和,只是鐵梅心的心卻是冰冷的。 馬公子道:「鐵姑娘,有孕在身,最好少出門走動,尤其是馬滑雪濃,一個不小心摔一跤,可怎麼得了?孩子的爹說不定還會疑神疑鬼,興師問罪哩!……」鐵梅心道:「孩子的爹作何想法,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而世上又有幾個負責到底的父親呢?」凝視著床上的馬公子,而馬公子卻在低頭剝著糖炒栗子。 馬公子把栗子送往口嚼了一會,道:「鐵姑娘,李下瓜田,不可不避重嫌,務請包涵。馬某一向風流自賞,但不下流,姑娘有孕在身,恕本公子不便接待……。孫七,送客2」孫七哈著腰陪笑道:「鐵姑娘,公子自這次燕子礬負傷回來,性情上多少有點變了。要是在過去,姑娘不在乎,公子更不在乎,目前他不能那麼任性,凡事差不多能退一步著想,這真是一件大喜的事……」馬公子不耐地道:「孫七,你嘮叨什麼!」孫七苦笑著伸伸手一讓,道:「鐵姑娘,小的馬上為你套車……」對小姐下逐客令,這可是極少見的事,鐵梅心挺著個大肚子站起來,一臉怒色地偷窺著馬公子。而馬公子似乎除了希望她儘快離去之外,連句客套話也懶得說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