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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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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高淩宇一覺醒來,雖未睜開眼,已能感覺太陽照進小窗,屋子裡亮亮的,而且隱隱嗅到幽香氣味。 是張培蘭站在床前,托了個粗制的木盤,上有兩個大饅頭,一盤醬牛肉,還有一碗酸辣湯。 愕了一陣,高淩宇道:「這景象幾乎使我產生錯覺,以為我已經成了家哩!」她木然地道:「你最好不要想得那麼多。輕輕坐起來吃飯,不要碰壞了創口,現在你要特別小心,除非你不想早好。」高淩宇坐起來,道:「真謝謝你了!是什麼時候了?」張培蘭道:「快到酉時哩!」把盤子放在他的腿上。 高淩宇大口吞著饅頭,道:「我幾乎睡了一整天。」她往外走著,道:「吃完了,我給你換藥,你還要繼續睡。」高淩宇道:「鐵姑娘,不要走,我們聊聊好不好?」回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張培蘭道:「你似乎以為自己還能活得很久來享受人生似的。」大口吞著醬牛肉,道:「就算時日不多吧,不是更該珍惜這一段短暫的人生嗎?」她在門外道:「外面沒有人照料不大好,有空再談吃完他把盤子端到前面,發現屍體已不見,地上血污都已洗刷乾淨,一切都恢復了舊觀。道:「真難為你,全部弄清爽了!」她自個兒坐在一張八仙桌邊吃飯,道:「不收拾怎麼成?被鷹爪們看到,背這黑鍋可划不來。我說過,你最好不要走動,要多休息才行。」他坐在她的對面,道:「令祖一生救人無算,你卻上了賊船,是怎麼回事?」漠然地一笑,她道:「你還不是一樣?相信你們祖上也不是天生的堿胚子吧?」他自嘲地笑笑,道:「我曾企圖反抗,像那次落入鐵冠英手中,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但我作得不太成功,你可知道被囚於鐵家牢中而被毒死的人是誰?」張培蘭道:「霹雷指』胡松。高淩宇,你可知道背叛他們的人該受何刑?」冷然一哂,高淩宇道:「聽說是剝皮刑。」張培蘭道:「不錯,那是明太祖創立的酷刑,凡是貪瀆六幹兩以上的官吏,不但梟首示眾,還要剝皮,然後把人皮中塞滿了草,掛在公廳兩側,以儆效尤。衙門右側建立一廟,名為『皮場廟』,也就是剝皮刑場。閹党劉謹和魏忠賢也都私設刑場。你知道剝皮的技術嗎?」面色一沉,高淩宇切齒道:「聽說過,剝光了衣服,灑上瀝青,然後用椎全身毆打,全身的皮就脫光了,就像蟬蛻及蛇蛻一樣。」她冷冷地道:「看來你也不外行。弄法如此殘酷,仍有人以身試法,你說賤不賤?」高淩宇道:「所謂人心似鐵,官法如爐。這話未必是金科玉律吧?背叛他們的人前仆後繼,並未被酷刑嚇住。」白天有人過河,張培蘭就客串擺渡送人過河。 五天過去了,高淩宇已大有起色。但就在這天傍晚,後面小徑中蹄聲「得得」來了一人。這人約二十六七歲,猿臂蜂腰,穿得相當華美,顧盼自若,目光炯炯,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閒人物,至少不會是普通的過客,騎了一匹棗紅色蒙古種駿馬。 此人一下馬就吆呼著道:「有人嗎?」張培蘭出來應付,道:「客官要過河?」這年輕人道:「河總是要過的,只有姑娘一個人嗎?」歎口氣,她搓著手道:「本來這兒還有我爹和我的大哥照料著,前天有些人在這兒火拼,很多人受了傷,就把我爹和大哥拉去抬傷患的人,說是兩三天就回來。」這人自行拴了馬,進門就猛嗅了一陣,道:「不僅是傷了幾個人口巴?死的人都埋在什麼地方呀?」白他一眼,張培蘭道:「死人嘛!當天晚上亂糟糟地,那場面誰敢看?就算埋過死人八成也不是埋在附近。怎麼,客人府上死了人?」年輕人道:「這是什麼話!在下只是憑經驗猜出,這野店中血腥氣十分濃重,恐怕死了不少的人哩!要是謀財害命的黑店……」一投身就退入門內,張培蘭道:「客官說話可要多斟酌點,再說,你如果懷疑這是黑店,不如趁天色未黑及早過河,以免連小命也送上了。」年輕人負手笑著踱進來,著:「常出遠門的人,可不伯什麼黑店,只是明明死了很多人,卻又不說出來,就透著蹊蹺。我說姑娘,人命關天,要是六扇門中的人找上門,可就不好擺弄哩!」張培蘭冷冷地道:「這麼說你是六扇門中的鷹爪了?」笑笑坐下,年輕人道:「這是什麼話?姑娘看我像個六扇門中的人嗎?」冷冷一笑,張培蘭道:「誰知道你是幹什麼的。」笑笑,年輕人道:「依姑娘看呢?我像幹什麼的?」張培蘭不假思索地道:「四不像。」年輕人脅肩笑了一陣,道:「姑娘,有什麼可口的東西?」張培蘭道:「荒郊野店,哪會有什麼可口的食物,我看不如趁天還沒黑,送你過河,四十裡外有個小鎮,要吃什麼就有什麼。」年輕人道:「怎麼,這不是個店?這兒不留客人住宿?」漠然地,張培蘭道:「我父兄在時,有些不嫌本店簡陋的人。可以留宿。可是我父兄不在家,只小女子一人可就不大方便了……」世故地笑笑,年輕人道:「姑娘大可放心,在下雖然未必能作到『暗室不欺』的境界,一般的女子,在下還看不上眼。再說開店的人,大多見過世面,大可不必耽心這個……」張培蘭道:「聽口氣,客官不嫌這兒簡陋,也不在乎睡在原竹編的床上,稻草床墊上,不怕跳騷咬了?」年輕人道:「出門在外,有時候不遷就怎麼成?姑娘,有酒嗎?」張培蘭道:「酒是有,是辣嗓子的劣酒。」年輕人道:「菜呢?能張羅幾樣可口的菜嗎?」冷冷一笑,她道:「要吃可口的菜,最好回家去,這兒可以炒的只有雞蛋,還有點鹵牛肉和魚幹,沒有別的東西了!」年輕人道:「既然別人能將就,我為什麼不能將就?好吧!偏勞姑娘馬上準備,趕了大半天的路,也真有點餓了。」張培蘭道:「這麼說客官不再擺譜,端上什麼就吃什麼了?」年輕人道:「出門在外,哪能樣樣稱心如意?好在有一位秀色可餐的姑娘陪伴在側,就算酒菜粗劣些也將就了。」張培蘭去準備吃的,年輕人東張西望地道:「姑娘,前天晚上此地火拼,大概是什麼時候?」張培蘭道:「大概是二更左右。」年輕人道:「一共有幾撥人?」張培蘭道:「一共有二三十個,詳細數位弄不清楚他再問,張培蘭就懶得回答。不久就端上了一盤炸魚於、一盤醬牛肉、一斤黃酒和三個饅頭。 年輕人道:「在下柳半樓,姑娘的芳名可以見告嗎?」張培蘭道:「我叫張培蘭,莫非火拼的人和柳先生有關?」柳半樓道:「也可以這麼說,可能其中有幾人,是在下的親叔。」伸了一攔,又道:「姑娘別走,請坐下來陪我談談如何?」張培蘭道:「笑話!本姑娘又不是酒家女。」柳半樓道:「就算是酒家女,也得在下看得上眼。姑娘勝過酒家女多矣!看來姑娘真不像一位荒郊野店的女小東呀!」張培蘭冷冷地道:「我倒要請問,什麼樣子才像個野店的女小東?」咽下一口酒,柳半樓道:「野店的女小東,手指不會如此細嫩,肌膚也不會如此白淨,成年累月在爐下掌理膳事,身上必有油煙氣味……」的確,這傢伙年紀不大,卻處處表現了世故和老練。這次傷心渡的生死集會,似乎年輕的比年老的厲害多多。 柳半樓又道:「張姑娘,可否說是些什麼人物嗎?」張培蘭道:「我當時不太注意他們的交談,尤其他們南腔北調地,也聽不大懂,好象有個叫『磨刀裡』的,一來就借磨刀石磨他的鏽刀。」連連點頭,柳半樓道:「喂!不錯,一定有那個老小子,還有呢?」張培蘭道:「另外有個三十來歲臉上的粉像塗牆似的女人,好象姓陰,和一個姓毛的及姓曾的,似乎是一夥的。」柳半樓道:「應該還有很多人才對。」張培蘭道:「怎麼?你是在問口供?」柳半樓笑笑道:「不敢:反正閑著沒事可做……」想了一下,張培蘭道:「還有什麼『十二生肖』、『怒山雙筆』等等。」柳半樓道:「最後是什麼人收拾殘局的?」張培蘭道:「大概是一個姓薑的吧!」柳半樓笑笑道:「有沒有一個比『磨刀叟』及姓薑的更厲害的人物呢?」張培蘭道:「當時在做萊,沒有注意。再說對他們的血腥砍殺也不敢看,那簡直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殺雞宰鴨。」聳肩一笑,柳半樓道:「張姑娘太客氣了吧?我看姑娘的膽子夠大的了!」張培蘭道:「怎見得?」柳半樓道:「自在下來此,就只有姑娘一人在此,三五十裡之內渺無人跡,單男獨女離群獨處,姑娘卻一直未顯示畏懼的樣子,可見張姑娘太過自謙了……」仰仰頭,她道:「隨便你怎麼說!」柳半樓道:「張姑娘,在下決定留宿一夜,請姑娘給準備一個房間。現在就請姑娘帶我去看看房間如何?」張培蘭故意帶他繞路走,以免他發現這些竹子搭成的簡陋小茅屋中,還有其它客人居住著。她把他帶到距高淩宇較遠的一問,而且到前面去不須經過高淩宇那間的門外。 她推開竹胚編成的門,道:「就是這一間吧!通通一樣,也不必挑撿了!」哪知柳半樓看了一下道:「張姑娘,話可不能這麼說,在下花了錢住房間,當然要選一間自己當意的,這一間太靠後邊,不大安全。」冷冷一笑,張培蘭道:「原來柳大俠的膽子也很有限哩!」柳半樓道:「不怕你見笑,在下雖是個大男人,膽子卻很小,這可能和自幼被父母溺愛,以及姊妹太多,常在女孩堆中有關。」他逐屋打量,來到這一間撩開門簾,道:「張姑娘,這一問多個門簾,蒼蠅及蚊蚋不得而入,而且比較接近前面,我看就選擇這一間好了!」說著探進頭來,和高淩宇四日一接,道:「這位兄台是高淩宇倚在床上道:「在下今天晌午來此,由於受了點風寒,只好在此休養一二日待身子復原了再走,兄台也是住店的?」眼珠疾轉,柳半樓道:「小弟本要過河,到百裡外的表舅家去探親,因牲口太疲累,不忍再繼續趕路,只好在此遷就一夜。」高淩宇不再說什麼,因為門外的張培蘭在催著道:「柳大俠,你這人也未免太自來熟了吧!這位元客人需要休息,你還是回到自己的房中去吧!」柳半樓道:「這位兄台貴姓大名?」高淩宇道:「小弟高淩宇。」柳半樓道:「莫非就是武林盛傳的『白骨斷腸刀』?」高淩宇道:「正是區區,不過武林中人對一個人或一件事的大肆渲染,往往言過其實,可是這種事當事人已不便出面匡正或否認。兄台的大名是?」柳半樓道:「小弟柳半樓。我還以為高兄台躬逢盛會了呢!」微怔,高淩宇道:「不知是什麼盛會?」柳半樓哂然一笑,道:「高兄和張姑娘是親戚?」高淩宇道:「不是。」柳半樓道:「是朋友?」搖搖頭表示猜錯了。 柳半樓道:「這就未免有點厚此薄彼了吧!」高淩宇茫然道:「柳兄是說……」柳半樓道:「同樣花錢住店,張姑娘本想在下睡在拼起的八仙桌子上,卻又使這些小房間閑著,這真叫人想不通呀!」高淩宇笑笑道:「在下來此時,也受到同樣的待遇。後來由於在下受了風寒發燒,才承張姑娘特許到這兒來。想必是姑娘家一人留守在此,不得不小心點吧!」柳半樓道:「兄台可真會為張姑娘緩頰,難道說在下臉上寫了『惡棍』二字?她不怕兄台卻只怕小弟不成嗎?」他打量屋中,還深深地嗅了一陣,才告退縮回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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