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銀牛角 | 上頁 下頁
一四六


  靜默地聆聽著,秋離喃喃地道:「約有十來匹馬,正向此處奔來。」

  「金絕劍」衣帆微微一笑道:「當心他們另有詭計。」

  點點頭,秋離低促地道:「稍停與對方接頭的時候,煩請二位前輩警戒敵人奇兵埋伏,大哥與周兄則兩翼掩護,由我主中應敵,不到必要,各位無須動手。」

  說到這裡,他又歉然笑道:「時間迫急,在下斗膽作主籌畫,冒犯之處,尚乞二位前輩恕罪!」衣帆開朗一笑道:「老弟少年英才,斷事如神,設計周到,我等正應馬首是瞻,哪裡還會有絲毫異議呢?」鮑德忙道:「全不用客套了,秋老弟怎麼說,我們怎麼做,在臨陣應敵這一門經驗學問上,人家可是頂尖兒的!」

  於是,秋離不再多說,霍然站起,目光投注向斜坡下的遠處荒煙裡。那邊,果然有十余乘快馬正分草如浪,迅速往坡下接近!

  奔來的十餘匹鐵騎,全是黑鬃黑毛,就有如十幾團平地而起的烏雲,滾滾朝草坡上接近。

  馬上騎士,亦是純一的黑色衣袍,由於距離仍遠,尚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是,卻能以體會出他們之間的一種氣氛——一種緊張又沉重的氣氛。

  這時,「中原雙絕劍」周雲、馬標等四人俱已站起,他們略在秋離背後一步的距離成為一排,讓秋離挺立在面前。

  來騎分開如霜的萋萋白草,開始仰馳向坡,而秋離卓立坡頂,也是一身純黑,黑色頭巾,黑色勁裝,黑色皮靴,風吹拂著他的頭巾,獵獵飛揚,他的眸子冷沉又淡漠,凝注著坡下逐漸來到的敵騎。此刻,名震天下的「鬼手」,正有如一尊俯視著九幽血池的魔神,有如一隻以冷眼睨睨獵物的猛鷲,顯得那樣的偉岸雄霸,又那樣的冷酷彪悍!

  那些接近的鐵騎——共有十二匹,在隔著秋離還有三丈多遠的地方紛紛停住,馬上十二名騎士的十二雙眼睛也默默地投注向他。

  他們個個皆是一身黑衣,背後,脅下,俱有隱藏之物隆起,一看即知攜有兵器。他們為首的兩個人,一個身材修長,面白如玉,眉宇唇角間全透出一股無可言喻的精練世故的韻味。最令人注意的是他那一雙眼睛,深邃、爛亮、銳利,且帶有一種古怪又邪異的光彩,宛似有兩粒多棱角的,能施聚光芒的鑽石暗暗嵌在裡面!這人看不出他的確實年齡,但由他那深沉老辣的形態與怪異幻迷的眸瞳所顯示的陰詭秘詐神色來推斷他的年齡,也該在中年以上了……這人旁邊,是個枯乾瘦小的老頭子,這老頭子有一雙黃湯眼,塌鼻樑,又加上把稀疏疏的黃鬍子,十分不起眼。但看著他,卻令人有一種特別不安的感覺,就好象,呢,他的皮包骨似的瘦小身體裡,含蘊著某類惡毒的衝動暴戾的力道一樣,使人不自覺地有些惴惴……就這麼互相凝注著,一時間,哪一邊也沒開口,但雙方的每一個人都能尖銳地感觸到對方目光中的敵意與憎恨,那是一種不可消彌的敵意,一種強烈的憎恨!

  於是——

  對方十二騎開始極為小心地緩緩移近,現在,距離這邊已不足兩丈遠近了……他們的為首者——那個面如冠玉、雙眸邪異的人物首先朝右微微點了頭,他與那老頭子身後的十多名騎士立即拋鐙下馬。十個人的動作全是那麼快速俐落,幾乎只見他們雙腳離鐙,十個人業已好生生地站在地面了。

  這人與那者頭子並未下馬,他在唇角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然後,望著秋離,以一種十分沉靜徐緩的聲音開口道:「我想,閣下必是鬼手秋離了?」

  秋離毫無笑意地笑了笑:「果然不愧生了一雙好招子,難怪人家稱你為『魔眼雙心』了—只不過,丘達,現在尚未見識到,你那顆心是如何雙法!」

  那人,正是「八角會」的大龍頭,江湖上出了名的梟雄——「魔眼雙心」丘達,他深沉地一笑,道:「你會見到的,秋離,今日之約,你不就是這個意思?」點點頭,秋離道:「很聰明。」

  丘達順手一指他旁邊的小老頭子,淡雅地道:「我十分樂意替你引見我的副手,也是我多年來生死與共的老夥伴『小靈王』蘇樸。」

  秋離笑笑道:「他確是有那麼幾分味兒。」

  「小靈王」蘇樸突然聲如破鑼般沙啞地道:「姓秋的,你得意不了多時了,對你這後生小子來說,『八角會』,業已盡了最大的忍耐!」

  「哦」了一聲,秋離道:「是麼?」

  蘇朴那張骷髏似的幹黃面孔浮起些激動的褚紫色,他狠狠瞪著對方,暴烈地道:「依江湖的傳統來說,姓秋的,當年你那死鬼義兄屠孤吉坑害了本會十多條好手的性命,這筆帳光是屠孤吉償還是不夠的,我們便應該再在你頭上補償才對但我們忍了,罷了,沒有找你算帳,卻由你在江湖上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只要你不惹我們,我們原也不欲翻起舊帳,可是你不!首先你有一段時日四處刺探我們,揚言要報復我們,繼而打擊了我們的盟友『狼牙幫』,在他們手下截走本會重要人質宗家的孽遺,你意猶未足,更在襄陽牛鳴石下以卑鄙手段狙殺本會所屬,將本會『大掌旗』雷仲,『大威壇』壇主上官坤加以殘殺。這一樁樁的挑釁行為,一筆筆的漫天血債,全是你做下的,你開的頭。秋離,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我們是誰?『八角會』就容得你如此欺淩,如此迫害麼?如果你這樣去想,我可以告訴你,你就完全錯了,徹頭徹尾地錯了!」

  秋離平靜地道:「你說完了?」

  重重一哼,蘇樸憤怒地道:「難道我還是冤枉你?」冷冷地,秋離道:「我可以一件一件地答覆你。姓蘇的,有句話說,『不教而誅謂之苛』,我不要落這個罪名,所以我要好好地,仔細地教你一教!」

  勃然大怒,蘇樸吼道:「大膽狂徒,你好大的口氣!」

  一側,「魔眼雙心」擺擺手,平淡地道:「叫他說,老蘇。」

  秋離目光冰冷,面如寒霜,他低沉地道:「很好,不管今日的發展如何,我想我們必須將事情說清楚,是非之間,就算不必公論,至少自己心裡也有個底!」丘達陰側側地道:「不錯!」

  將目光投注在遠處雲霧迷繞的大玄山頂,秋離的雙瞳中似是漾起濛濛的煙幻,他徐徐地道:「我屠大哥半生江湖,創下的俠風義名不用我綜述,兩道中人凡是有點良知的也不會不承認。而正邪不並存,賊我不兩立的趨勢仍自古皆然,因為屠大哥的正直剛烈,嫉惡如仇,他便得罪了你們——『紅心教』『青衫幫』『八角會』。你們這批荼毒武林、危害善良的蟊賊即糾集了四十一名好手,用盡了一切可能使出的陰毒手段與卑鄙伎倆算計他,不顧信義,罔論天良,逼著屠大哥走向絕路,迫使他將一條有益江湖的生命棄舍,這筆血淋淋的仇,刻骨樓心的恨,並不因我屠大哥的逝去而逝去,它依然記存在屠大哥的後繼者———我秋離心中。」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在我屠大哥與你們一場血戰後,固然我屠大哥因傷重不治含恨而投,但你們也死傷狼籍,一敗塗地,開始冰消瓦解,土崩山頹。這些年來,『紅心教』與『青衫幫』業已痕跡不留,蹤跡未見,可能他們早就跨得徹底、碎得乾淨了,也可能那僅有幾個餘孽嚇破了膽永不敢再現江湖了。可是,只有你們『八角會』卻在龜縮了一段時日之後再度死灰復燃,猶想做那東山重起的美夢,你們到處招兵買馬,勒索錢財,更脅迫到那可憐的宗家頭上,人家不服,你們便寅夜圍莊,燒、殺、擄、掠,將宗家一個好好的莊院,一個美滿的家庭搞得七零八落,妻離子散,整得宗家家破人亡,成為一片焦土。然後,你們猶不為足,更唆使你們的尾巴『狼牙幫』截殺宗家僅存的孤兒寡婦,意圖斬草除根,永除後思。丘達,這種喪天害理,斬盡殺絕的狠毒行為能算『人』的行為麼?還能算是武林中人的行為麼,同在兩道上混闖,我都替你感到羞恥!當然,我碰上了這件事,所以我就伸手管了——不論我和你們『八角會』有沒有宿怨,這件事只要我遇著,我就一定會管的。我想,除了那人業已麻木,否則,任是哪一個見著了也決不會袖手旁觀!」

  冷峻地,丘達道:「不要說得這麼仁義道德,姓秋的,你也不是善人!」

  點點頭,秋離平靜地道:「對,你說得完全對,我確不是善人,但我不做違背良心、傷天害理的事,而且我崇尚仁義,注重信諾,不殺無辜,不傷婦孺,比起你們來,我只怕要強得多了!」

  蘇樸大叫道:「那是你自己以為!」

  冷冷一笑,秋離道:「江湖中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無庸爭辯——或者,蘇老兄,你舉出個實例來反駁我方才所說?」「小靈王」蘇樸窒了窒,他是想找出一件有關秋離所做的不符他剛才所言的事情來,但是,卻硬是想不出來。越想越急,一刹那間,他已經汗水涔涔面紅耳赤了!

  丘達十分不悅地盯了他這位副手一眼,又冷峻地道:「秋離,你有一張巧嘴!」

  秋離笑了笑,道:「我更有公理,否則,你們這位二當家為什麼掙了這麼久,卻連一個屁也放不出來?」突然惱差成怒,蘇樸面如豬肝,發梢上指地厲吼道:「滿口胡言的混帳小子,我要活劈了你!」

  口裡「嘖」了兩聲,秋離不瘟不火地道:「蘇樸,你是一個毫無修養,沒有德性的野種!」

  這一下,蘇樸再也忍不住了,他咆哮一聲,方待有所動作,丘達已冷森地叱喝出:「你瘋了,老蘇?」猛然將一口怒氣吞下,蘇樸氣得混身哆嗦,握拳透掌,差一點連眼珠子也突出了眼眶!

  鼻中哼了哼,丘達又對秋離道:「下面,你還有要說的麼?」舔舔唇,秋離道:「當然,至於襄陽牛鳴石那段公案,你們『八角會』的那一批爪牙只是運氣不好,黴星高照,恰巧碰上了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