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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石屋索密 「大寧府」郊外十裡,有一座圓敦敦的山嶽,這座山有些與眾不同。從老遠看去,它的山頂並不尖削,而是平坦與光禿的,密生的白楊使這座山映幻成一片灰白,甚至周山上的土色也是灰白的,就有如一隻聳立在地面上的大鼓,那麼怪異又那麼紮目,『這座山,便叫做白鼓山了。 在白鼓山的山腳下,有一片全是以白色巨石砌造成的屋宇依著山坡建築。這片屋字形成了一個莊院似的格局,高有兩丈,根根約臂兒粗細的木柵欄圍繞著這個莊院,那裡,不是在無聊地發著愣,便是來往踱著方步,整個防衛情形,是平淡得近乎懶散的……秋離自覺有些好笑,他笑「百隆派」的人故意擺出的這個姿態。這是一個特為裝出來的疏忽姿態,秋離不信「百隆派」方面在明曉得他將要抵達之前,還會如此輕鬆與平靜,但眼前卻正是這種樣子,這只有一個原因,對方包管是設了圈套,或者定妥計謀了……素來,秋離有個習慣,他不喜歡上人家的當,更不喜歡受人愚弄,如今的場面擺出來。「百隆派」那邊顯然便準備給他上當,準備愚弄他,這是秋離所更感到不悅的。因此,他也下了決心要好好對付敵人一次,而這「對付」,將包括了許多人所畏懼和憎惡的血腥及死亡在內了!沉吟了一會,秋離走開,他將馬匹牽到疏林子最隱秘的地方,和自己這頭相依為命的夥伴親熱了片刻,他便找了一棵結實而枝葉濃郁一點的樹木躍了上去,選了個適合的位置,閉眼呼呼大睡起來。 秋日的白晝很短,當秋離感到一陣冷瑟的寒意時,夜幕已經低垂了,四周全是一片黑暗。 聚攏目光,秋離探頭出來看了看黃驃子,他這匹久經訓練的寶貝馬兒,正靜靜地在原地做著小幅度的走動,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啃著地下半枯的草梗呢……無聲地一笑,秋離長長伸了個懶腰,然後,他淬然斜拔而起,在空中一個筋斗,快捷得就和一隻飛鼠一樣,貼著樹梢子.毫無聲息地掠越過這片疏林! 在離開林邊最後一株樹的時候,秋離猛地長吸了一口氣,雙臂暴探,整條身影已流光橫空也似的,倏閃之下已經彈出九丈有餘,輕輕悄悄地落在他預定落足的地方——白鼓山莊左邊木柵外的一塊岩石背後。 迅速向四周搜視了一遍,沒有異狀,秋離斜掠而出,一起一落,他夜貓子似的飛快越過了木柵,直撲到一幢最近的石屋屋面上!伏下身,秋離又靜待片刻,他正想按照他原來的決定,直接潛至那座山腳下最大的石屋去。然而,卻在甫欲行動的一霎,他又立即改變了心意,他突然想到,自己曉得最大的房子乃住著最重要的人。對方又何嘗盤算不到?換句話說,「百隆派」那邊也可能判斷他到來的時候,會首先探查那座最大的房子,不一定他們早就在那裡布下什麼陷阱,做過什麼手腳了! 心裡暗罵一聲,秋離仍舊伏著不動,他將臉孔貼在冰涼的屋頂上,閉上眼睛,默默養神起來,一面想道:「好吧,大家熬下去,看誰會先沉不住氣……」時間,就這麼在表面上平靜中流逝過去了。夜很涼,有冷淒淒的風襯著,還降了霜,當然滋味不會好受……下麵,偶爾有輕悄的步履聲經過,間或夾雜著幾聲低咳有梆子聲響起,初更了,二更了……時而有壓著嗓門的談話聲傳來……秋離反正橫了心,他伏在屋面上幾乎就睡著了,衣衫業已叫霜濕透,冷浸浸地貼在肌膚上,一股寒意直往心裡逼,朝骨縫子裡鑽,而夜風涼森森地吹襲著,更難耐的是那種無聊和寂寞,一個人趴在屋頂上餐風飲露,算他媽的怎麼回事呢?但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這真叫「熬」假如不是懷疑對方有什麼陰謀暗伏著的話,假如不是有人質握在「百隆派」的手上,秋離早就放開手大幹了,甚至連晚上都不用等,就在大白天便可以收拾他們了……如今卻只有「熬」下去!秋離不見得在乎敵人有什麼狠毒手段,他在乎的是自己「投鼠忌器」,他生恐一個弄不巧非但救不出人來,反將自己投進對方的鉗制中了……等著,慢慢地……熬著,百無聊賴地……夜越發冷了,霜露更重,連偶爾傳來的一些步履聲與人語聲,也趨向沉寂了,周遭卻仍是靜悄悄地毫無變化。 伸出舌頭來沿著嘴唇舔了一圈,秋離不禁心裡叫聲苦也。 略帶鹽味的冷露水,融合著肌膚毛孔中滲出的汗漬,媽的,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呢?江湖中人可真得受罪哪……實在有些不耐煩了,秋離剛剛想移動一下,轉換一種姿勢,然而,就在這時,屋頂下面,一陣衣袂帶風之聲已掠了過去! 秋離急忙伏身不動。瞬息後,那人在迅速飛掠時,所發出的特異聲息又轉了回來,並在秋離隱伏的屋頂下停祝靜了一會,一個粗啞的嗓門開了口:「錢堂主,你看姓秋的小子今晚還會來麼?」另一個蒼勁的聲音,沉穩地道:「本堂看他只伯今晚不會來了,再過個把時辰便要天亮了呢……」那粗啞嗓門道:「其實這也只是大掌門的臆測罷了。如今我們只知道姓秋的已抵達仰宛城,他來不來這裡,曉不曉得是我們幹的事還不一定……」姓錢的堂主徐緩地道:「本堂推斷,那廝十有八成會來此地,蕭大護壇,你該知道他已找上李坤的門了?」被稱為蕭大護壇的那人,沙啞地一笑道:「不過,李坤那老狗頭敢承認麼?是他做的手腳,如果他承認了,依著秋離的習性,只怕就會活剝了他!」 那錢堂主像是歎了一聲,道:「蕭大護壇,你不可忘記姓秋的是一個何等樣的厲害角色?他將有的是法子逼迫李坤吐實,只要他犯了疑,他便會如此做。固然,死是可怕的,不過,我們不要忘記,那種零碎罪,比諸死亡更要難忍,而秋離縱橫江湖,早有殺星之稱,在這一方面,他懂的方法較之我們任何一個都來得多……」蕭大護壇沉默片刻,又道:「但是,秋離卻至今未見!」低咳一聲,那錢堂主道:「這才令人疑慮,不知那廝又在搞些什麼鬼花樣。按說,他前日到達仰宛,如若當天下午朝這裡來,今日正午前後,便該發現他的蹤跡了,可是卻沒有。 我們派在『大寧府』裡外與驛道上的探馬眼線,俱未見到他的影子,想來實在納罕……」撇撇唇角,屋角上的秋離暗笑道:「好叫你這老龜孫明白,秋大爺既未進入大寧府,更沒有沿著驛道朝這裡走,大爺是抄小路來的,那條小路,恩,早已荒廢不用多年了,若非大爺對此地地形還算熟悉,而且事先有備,不就入了你們的圈套啦?」這時,那蕭大護壇又道:「我看,咱們大掌門也像是有些沉不住氣了.要不,他不會從大堂那邊抽派我倆出來查視鐵堂主聲音低鬱地道:「看情形姓秋的今晚是不會來了,大堂四周埋伏的好手們也可以暫時撤回,土坑裡的『毒弩手』亦可以歇著了。唉,就只昨天今日搞了兩整天,人便有些乏了,這種事情,體力上的負擔尚在其次,精神上的威脅實在夠大……」.那蕭大護壇苦笑著道:「要對付的人不簡單哪,否則,大掌門也不用叩頭作揖,說盡了好話把『紅蓮洞』的『陰逸』、『毒熬』二公請來了……」歎了口氣,那錢堂主答道:「這二位武林異才的名氣是大了,可是架子擺得更大,一副目中無人、四海皆空的模樣,看上去就好象高不可攀的活神仙一般,叫人打心底不舒服,請了他們來,大掌門還不知道消費了多少口舌,獻上多少孝敬呢……」打了個幹哈哈,蕭大護壇的粗啞嗓子又道:「算了,忍口氣吧,誰叫我們有求於人?求著人家就得看人家臉色,甚至仰人家鼻息,這總比叫姓秋的跑來亂搗一頓好受——」冷淒淒地歎了口氣,錢堂主道:「說句洩氣話,姓秋的若是真個來了,只怕就不僅『亂搗一頓』了,他到了哪裡,哪裡便往往成了鬼哭神號,血肉橫飛的場面……」他頓了一頓,又沉重地道:「還記得在黑草原及仰宛縣城之外,我們羅紅旗以下『鐵馬堂』、『上陸堂』高手二十多人,兒郎近三百人全叫秋離擺平了的那檔子事?那次是我去收的屍,辦的善後。老天爺,我幾乎就不敢相信那只是秋離一個人幹出來的傑作!大護壇,你沒見過那個情形,只要見了,便一輩子也忘不掉。人的屍體業已不象屍體了,好淒慘,一個個全死得不瞑目,用『血流成河,屍集如山』八個字來形容可謂恰到好處,當時,光血腥味便沖得我連嘔了七次……」那蕭大護壇似空怔愣了一會,才幽幽地道:「別說了,一說,叫人就心裡發毛,我們三堂的好手加上一個『飛騎隊』,那一下子便搞得差不多了,羅紅旗,周堂主,十九名硬把子,加上『飛騎隊』的三名頭領,近三百弟子,就那麼全挺了屍……我們『百隆派』自古掌門創始以來,還從沒有栽過這麼大的跟頭……」那錢堂主又沉沉地道:「三堂一隊的好手四十名如今只剩下了十多名,唉,雖說請來了『紅蓮洞』那二位高人,能不能對付得了秋離實在沒有把握。看樣子,也只有那最後一個法子還比較可靠了……」粗啞的嗓音低徐地道:「說穿了,我們『百隆派』一些派得上用場的人大多不是掌門嫡傳,我們像是一大盤雜燴,哪一個也都是帶著各自不同的武學底子進來的,各明各的一套,如此一來,大家的本事就參差不齊了。沒有一個完整的傳統,誰行,誰不行,全得看他以前學得如何,入派以後,哪個人也未曾習點新玩意,除了到外面去邀人入夥,一干好手自然就逐漸少了,死一個空一個……」錢堂主感喟地道:「我們這一派,根本就沒有師傅徒弟這一套,集合了一大群人創立一派,目的為了打江山而已。這樣固是簡單,可是,也就缺少那種親情的聯繫了,所以自掌門以下才分堂,並沒有師祖師父,徒兒徒孫之分……」有些乏倦地打了個哈欠,那蕭大護壇道:「你先回去向掌門稟告一聲吧,我進屋歇著了……」於是,一條人影倏然掠走,另一條人影則懶散地步入另一幢石屋——隔著秋離隱伏處右邊的那幢石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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