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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心裡暗叫一聲「乖乖」秋離只好有些尷尬地沖著衣霜一笑,搓著手汕汕地道:「多謝姑娘——」那邊的衣楓一看不象話,忙笑叱著道:「霜兒不可無禮,哪有如此看人法的?」彎彎的柳眉兒一挑,唇一抿,衣霜忽然「嘻嘻」一笑道,「我說,秋大哥,你果真是秋離?那個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鬼手秋離?」任是秋離飽經世故,見過大風大浪。這等陣仗卻是少曆,他肚子裡叫苦,卻不得不笑吟吟地道:「呢姑娘,這個……我當然是秋離,為什麼你還有懷疑呢?」小巧的鼻尖一皺,衣霜道:「我不是懷疑,文縐縐、軟綿綿、又溫吞吞的,就算衣裳穿得糟一點吧,也沒有什麼關係,至少長得腰粗膀闊,頭角崢嶸,一開口象雷鳴,一跺腳也能震……」豁然笑了,秋離道:「小姑娘,你恐怕是幻想太多了,你不妨看看,似令尊這等名懾天下的武林前輩,不也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麼?令尊的聲譽是如此煌赫,他又何嘗似你形容那般的『腰粗膀闊』『頭角崢嶸』呢?」搖搖頭,衣霜道:「我不管我爹,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爹就是這個樣子的了。但是,我想像中一些威名如你這樣的武林強者,必是生得兇狠無比,十分惡紮的,不似你這個模樣……」衣帆忙笑著罵道:「丫頭不得胡說,也不怕人家笑你沒有管教!」

  伸伸粉紅色的小舌頭,衣霜嬌憨地道:「秋大哥才不會如此,因師哥已經告訴我很多關於秋大哥的事。他還說,秋大哥為人最是坦蕩豪放,不拘小節,秋大哥,你說是嗎?」秋離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口裡說著,他心頭又在喊天:「我的媽,就算我不拘小節,坦蕩豪放吧,卻也不是這樣的不拘小節,這樣的坦蕩豪放法礙……」深恐女兒再糾纏下去有失體統,衣帆忙舉起茶杯,笑道:「秋壯士,請一試老夫自焙的小青山松子荼!」

  秋離趕快將杯執近嘴唇,鼻腔中方始聞到那一陣清心醒腦的幽雅荼香。衣霜又是咯咯一笑,佯嗅道:「爹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子,那松子茶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摘回焙制的,爹卻偏要把功勞朝自己身上拉……」幾乎把一口剛咽到喉嚨裡的茶水從氣管裡嗆了出來,秋離連忙低下頭去,拼命忍住笑聲……衣帆老臉越發漲得紅了,他放下茶杯,啼笑皆非地道:「丫頭,你是怎麼了?這般沒大沒小的?好吧,就算是你的功勞,你是為父親生的女兒,不也等於是為父的功勞一樣麼?」天真又慧黠地笑了,衣霜道:「話是不錯,但可要言明在先哪……」又好氣又好笑地連連擺頭,衣帆無可奈何地道:「這孩子,這孩子,全叫我給寵壞了……」一轉頭對著秋離,衣霜又道:「告訴我,秋大哥,你一共殺了多少人哪?」楞了楞,秋離微窘地道:「呢,姑娘,是誰告訴你我殺過人來?」小嘴一撅,衣霜悻悻地道:「你不要賴,這些事還用得著人家告訴我?就憑你秋大哥響噹噹的招牌,哼,你的逸聞軼事已經迎風揚出三千里了!」

  搓搓手,秋離訥訥地道:「我……呢,我其實也沒有殺過什麼人,縱使有,也全是一些十惡不赦,喪盡天良的歹人罷「嘻嘻」笑了,衣霜刁鑽地道:「秋大哥,殺人是什麼味道呢?」衣帆忙喝道:「越來越不象話了,霜兒,快不要糾纏秋壯士——」撒賴地一扭身子,衣霜粘搭搭地道:「不嘛,我要問嘛……」咽了口唾液,秋離苦笑道:「那,那種味道……姑娘,對了,你看見過毒蛇沒有?」睜大了眼,衣霜點頭道:「看見過呀,不過,這和殺人的滋味有什麼關係呢?」哧哧一笑,秋離道:「如果你遇見一條毒蛇,它極可能竄來咬你,若是它沒有咬你,說不定將來有一天也會傷害其他人畜,在這種情形之下,姑娘,你會不會立即拾起一塊石頭或者找一根棍子打死它?」微微領首,衣霜道:「當然會!」

  秋離笑笑道:「在你打死了這條毒蛇之後,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呢?」想了想,衣霜肯定地道:「我除了一害,心裡自然是快樂而又欣慰,只是,在下手的那一霎有些悲憫與失張罷了哈哈大笑,秋離道:「好了,你己代我答覆了你方才問我的那個問題。不錯,每在我下手誅除一個惡徒歹人之時,也就是你所感受到的那種滋味!」

  略一迷惘之後,衣霜隨即穎悟了,她頑皮地一皺鼻子,咯咯笑道:「秋大哥,你真壞,也真精,你這是用我自己的手來揍我自己……」眉毛一揚,秋離道:「豈敢!豈敢!」

  籲了口氣,衣帆接口道:「秋壯士,老夫這丫頭哪,一天到晚呆在山上也是悶壞了,不但刁鑽頑皮,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來了個人也不管纏得纏不得,只要一見到便拉著人家扯個沒有完,小徒周雲的未過門媳婦,也簡直叫這丫頭給纏怕了!」

  扮了個鬼臉,衣霜嬌聲道:「才不是呢,人家艾姐姐好喜歡我礙……」一吹鬍子,衣帆道:「喜歡打你屁股!」

  「噤嚀」一聲,衣霜不依地一股腦鑽進了乃父懷中,牛皮糖般在她父親懷裡又揉又搓,膩個不休,直弄得老衣帆麻癢交加,聲聲告饒,這個厲害丫頭才微喘著氣,嫩臉蓬鬢站了起來,一張甜美慧黠的面龐上帶滿了勝利的笑容……手撫胸口,連連喘了幾次,衣帆搖頭道:「不象話,不象話,簡直太不成體統了……」說著,他又面對含著微笑的秋離道:「秋壯士,小女刁蠻已慣,壯士初臨,尚請切勿見笑……」一拱手,秋離平靜地道:「此乃父女深情,天倫之樂,在下欲求之猶自不得,羡慕無已,豈有見笑之理?前輩言重了!」

  一邊整理蓬亂的雲鬃,衣霜一邊笑道:「爹,你老聽見啦?人家秋大哥說得有道理,此乃是父女深情,天倫之樂,有些人欲求尚自不可得,哼,女兒每次略和你老表露一番、你就吹鬍子瞪眼,連嚷著什麼『不象話』、『不成體統』……等過些日子,女兒嫁出去了,你老便是想要再重溫此樂,只怕也難上加難嘍……」衣帆道:「好妮子,你看你那一張利嘴……」秋離嗓了一口茶,閑閑地道:「姑娘大約已經有了物件了吧?」想不到,秋離竟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衣霜不由粉臉候熱,眉梢含羞,她嬌咳道:「秋大哥取笑人家,人家不來了笑了笑,秋離道:「不敢笑,我說的是正經話,毫無半分取笑之意,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什麼值得害臊的地方……」舔舔嘴唇,秋離又道:「只是,我與姑娘初次把晤,便貿然詢及此事,有些冒昧罷了,好在令師兄周雲與我相交甚深,姑娘又系女中巾幅,大家全乃知心明心,頗為投緣,我視姑娘亦如自己妹妹,才不怕失禮有此一問。」

  他側首笑望衣帆,又道:「前輩亦勿以在下放肆見責!」

  撫掌而笑,衣帆道:「當然,當然,老夫有了霜兒這等寶貝,見慣聽慣,早就任什麼也不以為怪了,何況壯士你又無不當之處,呵呵呵……」說到這裡;衣帆又感慨地道:「此女生母早逝,十八年來,全是老夫與拜弟一力將她撫養長大,這孩子自小嬌弱多病,因而老夫等未免事事依順著她,這一依順倒好,便形成了她今日這種沒大沒小的放縱習慣……多年來老夫與拜弟一直隱居小青山,少履紅塵,霜兒也就一直隨伴我兩個老人于此深嶺之中,度著那默默歲月……」歎了口氣,衣帆續道:「這孩子也可憐,一個似她這般年齡的少女,正該是享受青春,經歷歡笑的時候,沒得卻為了我兩塊老骨頭害苦了她,這等活潑可愛的孩子只能孤孤零零地面對幽幽青山,徐徐流水,日夕伴隨著我們兩個暮暮沉沉、垂垂老邁的人……唉,老夫也早就思量過了,霜兒年齡已到,該給她找門合適的人家啦……」俏臉上是一陣紅跟著一陣白,衣霜羞急地叫:「不,爹,不嘛,女兒要一輩子陪著你老人家……」衣帆展顏回笑,道:「你看你這丫頭,方才還在嚷著要嫁,等你給秋大哥一問,為父的再這麼一說,怎的卻反而靦腆起來啦?」垂下頭,揉著衣角,衣霜幽幽地道:「不,我一輩子也不嫁人,除非……」衣帆追問道:「除非如何?」迎起頭來,衣霜羞澀地道:「除非那人也能住在山上!」

  啞然失笑,衣帆道:「霜兒,我們是嫁女,並非要娶媳,哪有女婿住到丈人家的道理?呵呵,你這個想法只怕行不通!」一跺腳,衣霜恨恨地道:「哼,行不通我就不嫁!」

  衣帆又憐又愛地道:「看你那牛脾氣……」又啜了口茶,秋離道:「前輩,令援尚未曾有得合適人家?」搖搖頭,衣帆道:「十八年來老夫下山的次數寥寥無幾,這孩子更可憐,哪裡會有什麼合適的人家?」他目注秋離,沉聲道:「日後有便,尚煩請壯士代為留意撮合……」秋離一笑道:「義不容辭,前輩交待之事,在下記在心裡了!」俏眼一轉,衣霜又促狹地道:「秋大哥,我看你乾脆改行做媒算了……」微微一怔,秋離道:「此話怎講?」衣霜嬌嗔地道:「怎說?呢,周師兄與艾姐姐是你霸王硬上弓給撮合成的;如今爹爹一提,你又要替我找婆家了。你說,如果你改行專門當媒人,這生意一定興隆得很呢……」秋離啼笑皆非地道:「姑娘詞利,我是甘拜下風了……」衣帆手撫銀髯,笑道:「壯士,等你和這丫頭混得再熟一點,呵呵,只怕就更吃她不消了!」

  衣霜方待再發嬌嗔,房外已忽然響起一陣人語聲,緊跟著步履急促,一個驚喜迫切的聲音傳了進來:「師父,師妹,可是秋離秋兄來了?」

  一聽這聲音,衣霜扮了個鬼臉飛奔向門邊,叫道:「師兄,可不是你的好朋友秋大哥來啦……」秋離始才站起,恩,門開處周雲已一陣風似地卷了進來,他穿著一襲寶藍色全新長袍,頭上仍然戴著布罩,驟見秋離,他興奮地高叫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來,一把握住了秋離雙手,用力搖撼著,又是激動,又是高興地道:「你可來了,秋兄,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這一陣子可把我和小玫急壞了……」秋離也緊緊握著周雲的手,欣悅地道:「我答應要來,當然就一定會來,你們擔的那門子心?你想想,我這做大媒的若是連杯喜酒都撈不著喝,還搞個什麼名堂?」周雲笑出了聲,親切地道:「這些日子你又跑到哪裡去了!

  看你風塵僕僕的樣子……」

  湊近了一點,秋離笑吟吟地道:「大有收穫。」

  周雲忙道:「說說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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