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銀牛角 | 上頁 下頁
七二


  「朋友,你跪下領死吧,看你從頭到尾都在賣弄嘴皮於也委實令人憎厭了,老子沒有廢話和你說,只知道先摘你的狗頭!」秋離哈哈大笑起來,他安詳地道:「是這樣麼?」常庵突地斜出半步,雙臂半張,冷酷地道:「你先動手,朋友!」臉上表情的轉變竟是如此快法,秋離原先的笑容猛一下子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之而起的是一片冷凜得不帶一點點人味的鐵青,他兩手一負,面孔微揚,一個字一個字地進自唇縫:「好了,戲也不必再繼續唱下去,從現在開始,半蛀香時分之內你們通通給我滾下山去,永遠放棄對這裡礦苗的覬覦,永遠不得再和方元與他的手下們作對,如此,你們個個至少還能保命!」頓了頓,他雙目中殺氣如刃,接著道:「否則,你們將無一倖存!」一片憤怒與激動的騷動嘩叫聲出自焦堅那邊每個人的口中,古丹也狂吼如雷。而常庵,他卻斜著眼睨視秋離,輕蔑而不屑地道:「你是吃錯了藥還是在做白日大夢?小子,我看你瘋了,下輩子,等你下輩子,再發此狂言吧,現在我要先零碎剮了你!」根本沒有理會常庵的諷言,秋離目注神色驚疑不定的焦堅,緊迫地道:「姓焦的,你願意麼?」緩緩地,艱辛地,也是憂慮地,焦堅道:「你——是——誰?」伸出舌尖在嘴唇上潤了一圈,秋離漠漠地道:「鬼手秋離!」四個出自秋離口中的字音雖然是輕冷的、平靜的、淡柔的,可是,聽在焦堅等人的耳朵裡卻仿佛驀而震擊的四個旱天驚雷,在這一刹那間,他們幾乎覺得天在變,地在動,連:

  眼睛看出去的色彩也陡然幻為猩紅的了;鬼手秋離,這四個字,何啻閻王爺的追魂令,城隍大帝的生死牌?它象飄著黑紗厲魅冤鬼,象惡魔的無情詛咒,是如此冷怖陰酷,又如此難以抵禦,老天啊,竟會是這個武林中的殺手到了?每個人的心腔都在不可抑止地狂跳著,每張面孔也在無法壓制地連連禿曲。冷汗,出自他們的毛孔中,連四肢百骸也是一下子變得軟弱無力了……焦堅近乎絕望地側身看了看身邊的古丹,而古丹方才的氣焰不曉得一下于全飛到哪裡去了,這時竟象傻子一樣癡癡地楞在那裡不動;常庵也是猛地被人敲了一棒般地定在當地,古銅色的面孔卻泛出灰白,堅閉著的唇角也在急劇地抽搐;這瞬息裡,他們都宛如突然看到真正的死亡像是已經逐漸罩將過來,秋離啊,那是秋離?,山頂上,是一片沉寂,一片令人自心底冒著寒氣的沉寂,但是,山頂上人們的感覺卻是迥異的,在相同的沉寂裡,方元及他的屬下們有一種共同的歡欣及安慰,而焦堅那邊的人們,除了驚悸,餘下的就只是惶恐了……

  好陣子……

  焦堅艱澀地咽了口唾液,沉重地道:「秋離,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又何苦鏜這混水斷人財路?請你高抬貴手,放過這一馬去,隆情盛意,我焦堅必有補報……」秋離冷冷地道:「沒有商量餘地!」喘了口氣,焦堅又低聲道:「秋離,大家都是道上闖的,你也得多少為我們留條退路,事情不能做得太絕,只要你開個價,我們總有個斟酌……」寒著臉,秋離寡絕的道:「不!」一側「霸斧」常用再也忍不住了,他咬著牙道:「姓秋的,便算你名滿天下威展四海,也不能這般橫不講理,你吃面,湯總得留一點給人喝,休要將人全看扁了。」看看常庵,秋離暴厲地道,「常庵,你以為你在我眼中是個角色?你以為你長得真象個人?呸,你識相點夾著尾巴趕快逃命,等到我火氣上來的時候,只怕你要跪著領死也沒有那等的好死法了!」在武林中講究的便是一個「氣節,通俗一點說,是「硬骨頭」,是「面子問題」,寧可捨命也不能折名;常庵在江湖道上亦是提起來頂呱呱的厲害人物,固然他震懾於秋離的名望與聲威不願和秋離結仇,但是這也需要在能給他下臺的情形之下,如今秋離當著眾友人面前就給了他這一頓羞辱,便是泥人只怕忍受不了,何況是平素亦自視頗高的常庵?假如他咽下這口氣,休說會貽笑天下,自己將來根本就不用混下去了,這種恥辱,簡直比殺了他還更要來得難忍啊!

  額上的青筋暴起,雙目赤紅如血,常庵因過分的激怒以至連嗓音都變得沙啞了,他狂厲地大叫:「秋離,你以為你們是什麼東西,你以為憑你這種跋扈就可以獨霸武林了麼?告訴你,你沒有什麼驚人之處,我常庵第一個就要拈拈你的分量!」

  有一抹殘忍的微笑浮在秋窩盾角,他冷漠地道:「很好,我會成全你的;現在,還有哪一位有此雅興?有此豪氣?我秋離一概奉陪!」焦堅的鼻孔翕合著,他側首看了看古丹,呻吟地道:「秋離,你實在欺人大甚了!」唇角一撇,秋離凜烈地道:「我是一個好朋友,但卻也是一個最壞的敵人,而朋友與敵人之間,我已任由你們選擇過』了,可惜的是,你們拋舍了和我做朋友的機會,如今我們是、『敵人了,而既成敵人,我便要你試試我這個敵人的滋味!」一擰頭,古丹憋著氣,咬牙切齒地道:「秋離,你不要自視過高,犯了眾怒!」狂笑著,秋離道:「多少年來,我姓秋的一向是慣犯眾怒的,但也沒有人能啃了我一根汗毛,我依然好生生地活過來,而且,活得極其愉快!」說到這裡,他微微側身,暴厲地道:「不要多說了,你們哪一個先上?或者一齊來?」「霸斧」常庵那張古銅色的面孔不可察覺地痙攣了一下,他們的腳步也稍稍移向左邊——正可以夠上出擊有利的角度!

  幾乎沒有一丁點徵兆,秋離淬然閃動,他的右掌候翻,虛空劈向半空,左掌卻鷹爪般猛烈折向眼前的焦堅,左右同時出手,同時攻擊,勢子快狠無匹,有如自虛無中撲來的魔豹!

  驚吼半聲,焦堅拼命躍退,而秋離劈向空中的掌力,競驀然自叩一個方向折返過來,不可思議地從兩個根本毫無可能的位置撞向常庵與古丹,這兩股勁力來得是如此狠辣悍厲,尖銳兇猛,又來得如此神鬼難覺,以至常庵與古丹兩人雖然傾力躲閃了,卻仍舊被力道的邊緣掃帶了一下,各自踉蹌出好幾步去!

  是的,這是秋離「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東」!

  一眯眼,秋離道:「恩,你們還真是不行!」「行」字在他舌尖上打轉,「霍」的寒光暴閃,一柄短斧宜飛他的腦門,而不分先後,。另一溜金燦燦的刀芒也怪蛇似的聚掠腳下!瘦削的身形象;支怒矢激飄半空,快得就宛如秋離原本就在半空中一樣,於是常庵的短斧與古丹的「金龍刀」便突然斬了個空!

  斜刺裡,焦堅飛沖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手中已握著一條「蛇尾鞭」在連串的急促的「啪啪」震響中,千流萬道地纏卷起來,勢子之快之急,簡直就象幹百個使鞭高手同時展開了攻勢一樣!

  於是——

  就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在那陣密集的鞭影中,秋離身軀倏閃碎橫,就象滾桶般淩空翻出,焦堅的「蛇尾鞭」竟連個毛也沒有沾上!

  厲叱一聲,「霸斧」常庵和「金鬍子」古丹又分左右閃電般挾擊上來,兩件兵刃的光芒燦亮眩目,帶著刺耳的破空銳風猛攻秋離!

  站在這邊的「鐵臂」方元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大叫道:

  「好一群以眾淩寡的下三濫,兒郎們,我們上……」

  驚鴻般又自斧刃刀棱間穿出,一個空心筋斗穩立於地,秋離表情閒散地冷冷叱道:「用不著,看我一個人擺平他們!」短斧有如瀑布散射進濺,幻成流光銀電伸縮飛舞,那麼悍厲地再次罩到,常庵還激昂地叫道:「無恥的狂妄!」秋離驀然全身撲向地面,貼著時面上有寸許的高度猝而掠進,鋒利的斧刃就在這一刹那間幾十次擦過了他的背脊,那幾十次飛斧的時間只是瞬息,而秋離撲掠的時間也只是瞬息,他是來得那麼快,那麼奇,那麼出人意料,以至當常寇發覺自己再次落空之時,秋離已差不多到了他前面三尺之處!

  金髯飛揚,古丹沉重而巨大的「金龍刀」兜空暴斬出手,便是一十七刀,刀身上精工雕樓的龍形圖案映著日光反射出一片抖動炫燦的光芒,以至那條雕刻的龍圖越發栩栩若生,須爪如真了——

  秋離的身子是貼著地面的,而古丹的刀勢又在此刻由上面斜著砍到,在任何人的意念中,他必然會拔高或者橫竄,當然,古丹與常庵也有著這樣的想法,但是,他們卻想錯了,每個人全想錯了——

  一聲尖厲的嘯聲宛如鬼泣般出自秋離口中,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危殆的情勢裡,他的雙臂競環身揮閃抖振,動作之快,簡直已看不清他每一個揮展的過程了,只一眨眼,一陣狂猛而盤旋的勁風淬然繞著他的身軀卷起,如同一片突起的聾卷風,這般呼嘯的勁氣來得是如此急速,如此奇異,又如此剛烈,以至古丹砍來的十七刀全在一下子裡被反震到了一旁,常庵正駭然躍避,一溜溜,一朵朵,一波波的掌影已有如惡魔嘲笑般驀地進飛四散,方才,秋離以連續「鬼濺血」、「鬼合十」和「鬼出棺」的招術造成了他護體的無形是氣,現在,他這三式已並成一招,向時推出了!

  「吭」的一聲慘嚎,常庵結實的身子連翻帶滾地摔了出去,手上套著的短斧也滴溜溜地拋飛山下,一溜劃過空際的寒光討映著他一口接著一口的鮮血,那情景好淒厲!

  廝鬥的來臨是快捷而突兀的,而廝鬥的結果亦然,這結果是如此令人感到不及承受,以致當奔救不及的「黃虎」

  堅正驚得一窒之際,秋離已猛地大翻身撲向了古丹!

  這時分,古丹的手膀還仍在發麻,他腦袋裡的念頭尚未及轉過彎子來,秋離已帶著一片雄渾暴烈的掌山壓到頭頂了!

  怪叫一聲,古丹斜竄三尺,「金龍刀」反手倒旋,秋離卻一下子占到他的刀身上,身形隨著他的刀脊起浮擺動,仿佛秋離已陡然失去了重量,失去了形質,完全和空氣融為一體了!心膽俱裂的焦堅拼命沖了上來,一邊狂叫:「拋刀,古兄,拋刀!」古丹的臉孔全扭曲了,他那一把金閃閃的怪髯根根倒豎,雙目中光輝帶赤厲吼著,他的左掌血刃似地淬而劈去,右手的「金龍刀」也立即轉翻刀面,傾力向上倒劃!

  「呼」的一聲,秋離身軀上起一尺,他閃電般略一斜旋,右手已立拍前面的空間,但是,就在他的掌勢拍向虛無的空氣時,一股強如鐵錘般的沉重的勁力已即時猛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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