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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冷淒淒地,孟漁道:「便算你以禮拜山求見,也不過是為了那『玉麒麟』而來吧?」猶豫了、一下,于德壽硬著頭皮道:「不錯……」生硬地,孟漁又道:「于德壽,你憑藉了什麼道理來求取這『玉麒麟』?只是暴力麼?」一下子怔窒住了,于德壽訥訥地道:「當然……呃……有理由……」神色嚴峻而森酷,孟漁道:「什麼道理?」側旁,秋離一笑道:「我便插上一嘴吧,孟老先生,這理由很簡單,在當年,找到這座『玉麒麟』的主人共有兩人,一位是天山派的第二代祖師爺一覺子,另一位,則是武林南北大盟主『金戈銀駒』席百忍,對不對?」孟漁頷首道:「不錯。」眉梢子一揚,秋離又道:「當初因為這座『玉麒麟』腹中有一株『丹參』正待成形,為了這株『丹參』的長成,便將『玉麒麟』埋入土內,相約在這株『丹參』長好之後,由天山派一覺子的晚輩及席百忍的後人共同前來掘起,是麼?」緩緩地,孟漁道:「正是。」笑了笑,秋離道:「天山派人丁茂盛,繁衍呂大,一覺于的晚輩門人可謂多而又多,有如過江之鯽,他當然有人來繼承這件寶物,但是,江湖上的幫會組織卻沒有這麼嚴密而持久的傳統了。世事多變,滄海桑田,一百七十年以前的南北武林盟會早已冰消瓦解,蕩然無存,如今,天山派固然有傳人來承受此寶,只是當年的席百忍卻沒有後代來分享了。」孟漁靜靜地道:「說下去。」秋離一笑之後道:「既然席百忍無後人來繼承此寶,而這件寶物讓天山派獨吞又說不過去,因此,便需要找出一個可以比擬席百忍當年在武林中身份地位的幫會來接替這樁差事與利益,而現在,黃衫會乃北六省的綠林第一幫,于德壽當家又為黃衫會之魁首,所以,他便奮起承擔,冒險而來,換句話說,『玉麒麟』的主兒他自然也就要算上一份啦!」一挫手,潘一志叫道:「于德壽只不過是黑道上的一個草莽,便算他有點勢力,又怎能比擬當年的席大盟主?」傲笑一笑,秋離道:「或者他比不上,但是,有我姓秋的在,這說法就要大大的不同了,潘老大,你認為如何?」潘一志痛恨地道:「秋離,你是助封為虐!」一撇唇角,秋離淡淡地道:「隨你說吧,黃衫會固然是黑道上的草莽,但你們天山派,卻也算不得什麼高人雅士!」驀然,「馭風一鵬」尚克農叫道:「當年師祖一覺子與席百忍約定取這『玉麒麟』之時,曾有一件折斷的『玉鳳凰』作為信物,兩半『玉鳳凰』並為一,才能取寶分享,如今黃衫會可有那另一半『玉鳳凰』麼?」此言一出,于德壽不禁面上變色,他側首望著秋離,自光中在徵詢著秋離的意見,這意思很簡單,只是在問要不要翻臉動手罷了。秋離一搖頭,慢條斯理地道:「尚克農,冤枉你活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尚克農怒道:「秋離,你這是何意?」

  哧哧一笑,秋離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搞不清楚麼?

  你天山派求黃衫會還是他黃衫會求你天山派?你們乃敗軍之將,』辱國之臣,尚奢談什麼道理條件!老實說,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黃衫會不能代表席百忍,黃衫會更沒有取寶的信物,但他們戰勝了天山派,流了血,流了汗,就憑了這點,他們就可得到『玉麒麟』,不但得到,而且是全部,沒有你們的份!」「馭風一鵬」尚克農禁不住氣得強身亂抖,鋼牙緊銼,在天山派的上下諸人面色齊變中,秋離又冷冷地加上一句:「你們記住了,成敗,才論英雄!」暴淩地,天山掌門潘一志吼道:「秋離,你也太欺人了!」秋離安詳地道:「這總比你們屍集如山,血流成河來得輕便,是麼?」沉默良久的孟漁輕輕用手揉著額頭,半晌,他低啞地道:

  「秋離,設若這條件辦不到呢?」笑了笑,秋離道:「那就得看於大當家的准各怎麼辦了……」瀟瀟灑灑,責任已推到了于德壽的頭上。于德壽來不及多思,一仰頭,緩緩地道:「于某人苦衷,尚請孟老前輩諒宥……」姆指與食指一彈,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秋離,含著他那一抹獨特味道的笑聲又道:「說真的,寶物雖是寶物,卻乃是一件沒有生命的東西,他的價值也是由人們自行去衡量斟酌而擬定的,天下之大,沒有比活著享受生命更為珍貴,只有感覺到的七情六欲才是真正的喜悅,否則,世上的一切也就全失去其意義了!人是所有事物的主宰,而並非由事物主宰著人,恩?」低沉地,孟漁深刻地道:「既是明白這道理,秋離,你們更不該如此貪婪……」唇角一撇,秋離道:「當然,生命是寶貴的,在生命有了保障以後才可以去求取可使生命更為美化的東西,如今,我們生命俱獲保障,下一步,自可去求取美化生命之物,譬如說,這『玉麒麟』;天山派方面無法可使生命獲得保障,他們只好放棄了身外之物,首先要求得本身的安全了。」潘一志重重一哼,道:「好一條如劍之舌!」哧哧一笑,秋離道:「鋒利無匹,是麼?」潘一志憤怒地道:「秋離,你就可以看准再打下去一定會是我天山派失敗麼?」用力點頭,秋離道:「正是,我可以保證!而且,還勢必敗得異常淒慘。」悠悠地,微微地,孟漁在潘一志耳邊道:「潘兄,他說的是真話……這是一個惡魔的化身……」忍不住機靈靈地一額,潘一志覺得混身冰冷,空有滿腔恨,無盡仇,卻不能發洩,不敢發洩。秋離說得對,生命是可貴的;假如天山派瓦解了,門人死絕了,便是得到那尊「玉麒麟」又有什麼用處呢?倫啞地,孟漁又道:「為了這件東西,已經損傷許多人命了,潘兄,世間珍物,大多帶有兇殺之氣,能得之未免有幸,失之亦無須煩惱;給了他們吧,想想你們的門人,想想夜來流濺的鮮血,夠了,讓他們拿去那件東西,日後的凶吉也由他們自己去承擔……」

  猛一咬牙,潘一志的語聲自齒縫中進出:「好,你們可以拿去——」於是,黃衫會的群霸們個個喜形於色,他們想掩飾自己心中的得意,但卻掩飾不住,就差一點便欲雀躍起來了。

  于德壽哈哈一笑,雙手抱拳道:「多謝潘掌門人厚賜,於某立即傳諭所屬退出天山!」黯然而愧疚地,潘一志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天山門人那鐵青而木訥的面孔,良久,他長歎一聲,傷感地道:「二師弟……」馮鍔唏噓著答應:「在。」潘一志沉重地道:「去將那『玉麒麟』取來……」呆呆地站立著,馮鍔嗓子暗啞地道:「大師兄,這……」潘一志神色冷漠,厲聲道:「你聽見了?」馮鍔偌大一把年紀,這時競連眼圈都發了紅,他垂下頭,拉動著那兩條宛似重逾千斤的老腿,一步一頓,緩慢朗彤雲山莊後面行去。

  雙方全沉默著,但是,沉默中的韻味卻全然迥異了,一邊是歡欣的、滿足的,得意而又振奮的;另一邊,便只有懊喪、羞辱與痛恨了……

  忽然,潘一志開口道:「秋離!」秋離正半閉著眼在養神,聞聲之下睜開雙眼,一笑道:

  「有何指教?」潘一志慢慢地道:「老夫那師侄女艾小攻,你,秋離,你真的已將她殺了?」『心中冷笑著,秋離淡淡地道:「記得我已告訴過你。」紅潤的臉龐泛著一抹白灰,潘一志失神地道:「但,屍體呢?」秋離一仰頭,道:「我已說過,喂狗了。」一直沒有說話的「鐵拂塵」陸小樵再也忍不住,朝前踏進兩步,望著秋離,他憤恨地道:「秋離,你用不著使這種手段來欺騙我們,艾小玫一定被你囚禁起來,或者帶到哪一個地方去了,秋離,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完全是悖違武林正義與江湖傳統麼?在你們黑道上只怕也沒有這種強劫人妻的方式吧?」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頷首道:「沒有,但是,卻有一種懲奸除惡的方式,那方式,我已用過,而且成功,各位亦已看到了!」雙目驟睜,秋離尖銳地道:「強劫人妻?那艾小玫本來該是誰的老婆?為什麼周雲與艾小玫兩情相悅卻未能結成夫婦?

  這全是因為你天山派上一代的掌權人物橫加阻擋,硬逗軟迫;

  全是丁驥勾結外賊陷害周雲,損他容貌而造成的後果,你們自己說說看,到底是誰搶了誰的老婆?哼!」旁邊,于德壽有些迷惘地道:「怎麼回事?秋兄。」秋離沒有理他,續道:「潘一志,你身為天山派的大掌門,武林中名門大派的宗主,但你喜歡的不是人才,而是奴才;女人的煙花媚行與男人的阿諛奉承是一樣的卑鄙,一樣的下三濫,你懂麼?丁驥正是這種男人。」陸小樵深沉地道:「但你為了什麼肯如此賣力地協助周雲?甚至替黃衫會做幫兇?」黃衫會方面的人馬一聽之下不禁譁然,秋離迅速揮手阻止,冷冷地道:「我助周雲,因為沒有人能象我一樣來助他,我幫黃衫會,更簡單,乃有利可圖!」秋離言談之中,非但尖利鋒淩,更隱含諷刺,陸小樵何嘗不明白他所指何事,所譏何人,他面色不禁飛熱,赧然無話,沉重地退了回去。黃衫會的頭兒于德壽也覺得有些不是味道,幹打了幾聲哈哈。

  潘一志寒著臉;嚴竣地道:「秋離,老夫不妨告訴你,天山派與你之間的仇怨不共戴天,悠長如水,我們將會與你逐步結算。」』毫不在乎地一笑,秋離道:「我等著!」潘一志又跟著道:「還有無邊湖……他們也不會和你善罷甘休……」冷冷一哼,秋離輕蔑地道:「那還得看他們有這個膽量沒有。潘一志,這用不著你擔憂,我隨時隨地都可以奉陪任何想找我算帳的人!」於是,空氣又靜默了卞來,在靜默中,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張面孔都隨著時間的消失而更形冷漠、更形緊張,終於,在天山派那邊響起的一片低沉唏噓裡,「金拐羅漢」馮鍔蹣跚地出現。

  馮鍔手上捧著一具兩尺多的紫檀木餾金方盒,他小心翼翼,沉沉重重地用雙手捧著,那形狀,有如捧著千百斤重物一般地艱辛而吃力,當然,大家明白,真正沉重的不是那具木盒,而是馮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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