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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右手食指又在輕輕地拭擦鈕扣,秋離緩緩地道:「如此說來,貴派之人是必定要插上一腿了!」陸小樵沉重地頓首道:「只怕勢在難免!」冷靜地,秋離又道:「假如他們明白了周兄這件慘事之後呢?仍會如此麼?」搓著手沉吟著,半晌,陸小樵艱辛地道:「若是他堅不承認……啊,是了!」急忙側首,陸小樵問周雲:「雲兒,可有人證物證?」周雲黯然搖頭,面罩後的目光十分慘澹,陸小樵失望地嘆息一聲,難受地道:「既無實證,他若不肯承認,老夫想,他是一定不肯承認的,這件事就難辦了,老夫推斷,掌門人以下的各位師兄弟會相信他,不會相信雲兒,何況,這其中更挾著雲兒與小玫往年的一段私情在內,那丁驥極可能一口咬定雲兒在誣陷他,到了那時,事情就更不好解決了………」秋離仍然凝笑著,他安詳地道:「這樣一來,惡人依舊逍遙法外,受害者照樣冤沉海底,有勢力的兇手狂笑著擁抱原該是別人的老婆入懷,一干自命清高,道貌岸然的老混帳們可以拂須舉杯,笑著為派中剷除了一個反賴好人的敗類—,這,就是天山正派的傳統道義?是天山一派的尚俠作風?呸!」「呸」字出口,秋離的神色驟沉,有如一層青霜布在臉上,雙目中,凜酷的煞光暴射!

  就憑陸小憔這等久經陣仗的武林高手,突然見到了秋離現在的形狀,也禁不住心頭「撲通」一跳,背脊上冷氣沿升,他忙道:「秋少兄……」一探手,秋離語氣變得森寒無比,方才的和祥之態已一掃而光,他冷冰冰地道:「夫子,不管是無邊湖也好,天山派亦罷,甚至再多加上一些牛鬼蛇神也無所謂,周雲的這檔於事,我秋離已應允效力,便用這條老命搭上,只要是站在丁驥那一邊的,任他是誰我全接下了,反正彼此皆是以命抵命,以血換血……」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又緩緩地道:「到了時候,誰是狼,誰是狗,就會分得清清楚楚!」怔怔地看著秋離那一口微閃著瑩潔瓷光的牙齒,陸小樵宛如覺得那已不是一個人的牙齒,象……象一隻吃人獸的利齒!

  於是,在往日,那些間接的,直接的,零星的,大宗的,所聽到一些有關鬼手的傳聞,又閃電般一件一件地映過陸小樵的腦子,那些傳聞,沒有一樁不是血淋淋的,不是陰森森的,不是火辣辣的,不是令說的人與聽的人俱皆面上變色的輕輕地,帶著些微的哆嗦,周雲挨了上來,他低啞地道:

  「秋兄,你曾答允過我,除了那罪魁禍首,你不開殺戒……」冷冷地注視著周雲,秋離道:「不錯;我答允過你,但是,我是說若然他們不阻止你湔雪此恨的話。現在,你已親耳聽見了,那些天殺的雜種要藉著他們雄厚的勢力偏袒那惡人,周兄,不擊碎金絲籠怎能取得籠中的鳥?」雖然,秋離罵的是天山派其他的人,但陸小憔自己再怎麼說也身為天山一員,聽在耳中總不會覺得太過好受,不過,他又不能發作,只好憋了一肚子委屈在肚子裡,同時,他相信秋離做得出這些事來,這些狠酷的事,在別人說來,是一件毛髮驚然的舉止,在秋離來說,可是太稀鬆平常,陸小樵明白,秋離並不是在嚇唬他!

  這時,周雲沉重地垂首無言。秋離又對陸小憔道:「夫子,姓秋的也明白,夫子,你在此事上的困難處境,因而此事無須夫子你出面,全由我秋某一個人承擔!」說到這裡他又生硬地道:「今夕因夫子與周兄關係不同,是而特來晉遏相告,錯開今夕,是敵是友也全憑夫子自擇了!」萬萬估不到秋離會說出這句話來,陸小樵不由怔住了,秋離仍然爾雅之極地長揖一禮,回首道:「周兄,我們走!」周雲雙目中淚光盈盈,他看著秋離,又望望自己師叔,有滿目的淒滄,難以盡言的悲涼……

  陸小憔也心中翻騰,百感交集,他明白自己眼前的猶豫、遲疑、懦弱是如何地令對方覺得失望,如何與方才的激昂悲憤之狀前後不符,但是,他更同樣明白若是自己協助了對方,將可能落的下場,這下場他是不敢設想的,除了派規的苛刑,還有無邊湖不可預防的慘殺同謀者,固然他也恨透了那丁驥,但是,他卻不能,也不敢苟同秋離這種直截了當的報復方式。

  沉緩地,周雲跪倒在陸小樵身前,哽咽著道:「七師叔愛護提攜之思,師侄銘感終身,水不敢忘,此別後,不論身在何方,俱皆為七師叔祈福祈壽。」這一番話,不啻已表達了周雲心中的向背與感觸,等於是說,從今而後,他與天山派再無關係,更進一步說,復仇雪恨的行動即將展開了!

  陸小樵忍不住雙目垂淚顫巍巍地低叫:「雲兒……你且忍耐一時,我……」秋離拉了周雲起來,冷然道:「水遠流長,夫子,我們即將再見!」於是,不待陸小樵再有表示,秋離已握著周雲的手,二人雙雙啟宙逸出,只留下悵然若失,愧疚莫名的陸小樵一個人站在那裡發呆。

  象來時一樣,秋離與周雲,後面尚緊跟著韓子明,三個人小心翼翼,卻奔行如電地朝來路掠回,現在,他們已迅速到達了那堵半高的圍牆之下。

  喘了口氣,韓子明不禁有些埋怨道:「秋兄,你與周兄在裡面也不知搞些什麼,把我一個人擺在外頭,光喝冷風也就喝了半個多時辰……」秋離哧哧一笑道:「老韓,你不用叫苦,冷風喝夠了,馬上就來了火辣辣,熱乎乎的了!」「什麼?」韓子明低叫道:「準備硬幹了?」點點頭,秋離道:「是了,若不硬幹,這些烏龜孫豈肯獻出寶來!都他媽是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立刻殺氣騰騰,摩拳擦掌,韓子明昂烈地道:「好,早就應該如此,我一向主張能忍且忍,不可亂了大謀,但天山派這等欺人法還是我多年以來所僅見,如果不給他們見個真章,這些混帳還以為我們黃衫會全是些壽頭!」拍拍他的肩膀,秋離笑道:「看你的了,老韓!」暗裡,周雲悄然扯了扯秋離的衣角,沙著嗓子叫:「秋兄……」秋離面色候沉,怒道:「周雲,你再這麼遲疑不決我姓秋的拍拍屁股就走,從今以後永不交你這個朋友!」周雲痛苦地呻吟著,悲切地道:「秋兄,請你手下留情,他們與我……」礙著韓子明在旁邊,秋離不好言明內情,他憤恨地低吼道:「與你個屁,他們還把你當人麼?個個藏頭縮尾,瞻前顧後,生伯沾了一點麻煩在身上,張著雙眼看著漫天冤屈罩在你身上也沒有人敢出來用肩扛一扛,明看著你活生生的痛苦與血債,卻宛似都發生在一頭豬身上般不值,歌頌著俠義,讚美著光明,標榜著嚴正,其實全是一批無恥齷齪的奮生,武林圈裡的殘渣!」喘息著,哽咽著,周雲哀求道:「秋兄,容我們再去遏見掌……」冷冷一哼,秋離道:「我奇怪于你的天真幼稚:潘一志驅你下天山,又促成那艾小玫與丁驥的婚事,丁驥更且助他得過『紫芝』,你自己也會明白,現在去找姓潘的會得到什麼結果?他不把你擒起來送進死牢,你就來挖我姓秋的眼!」猛地雙手掩面,周雲不禁捶胸頓足,痛哭失聲,一側的韓子明滿頭霧水,不知所措地他驚罕地道:「周兄,你平靜一下,平靜一下,有什麼話慢慢說……」秋離不再掩飾身形,他「霍」地站起,冷然道:「老韓,讓他發洩一下,他也夠傷心的了。」韓子明迷憫地跟著站起,納悶地道:「秋兄,這,是怎麼回事?」淡淡地,秋離道:「一件血債幾乎不能用血償的事。」舔舔嘴唇,韓子明道:「與天山派有關?」,『看了韓於明一眼,秋離懶洋洋地,答非所問地道:「那邊,有肥肉送上口了。」韓子明迅速回顧,果然,黑暗中正有三個白衣人如飛奔來,他獰惡地一笑,狠毒地道:「幹麼?」點點頭,秋離道:「你來,還是我來?」韓子明笑了,道:「殺雞焉能用牛刀?我來便了。」他兩個人幾句話之間,那三條白色身影已然臨近,同時傳過來一聲暴叱!

  「是誰!」秋離一拍韓子明的肩頭,大笑著應道:「你家老祖宗來了!」於是———

  韓子明暴閃而出,有如一陣狂風猛撲,隨著「錚」地一聲啞簧脆響,寒芒淬閃,淩空旋轉,幾聲慘號驀地響起,有如三根緊繃的鋼絲,撥了一個尖音,刺入耳膜的音波傳蕩出去!

  反應是迅速的,這三聲慘叫甫起,那邊已傳來一陣喧囂與喧嚷,同一時間,秋離也引頸長嘯,嘯聲如龍吟,似虎嘶,尖銳而高亢,象一柄鋒利的血刃,一下子刺入彤雲黑幕的萬丈夜空之中!

  韓子明狂笑一聲,回手叫道:「秋兄,開戒了!」秋離豪烈地道:「當然,還等什麼?」方才,秋離的長嘯之聲,乃是他與于德壽早就約好的了暗號,這嘯聲,表示著和平取寶無望,開始大殺戈的意思!

  韓子明電掠而出,起落之間,五名天山弟子已是哀號著翻滾出去,他有如猛獅出穀,手中的「落星劍」寒光暴閃,翻轉如風,這一口憋了多久的鳥氣,似是全要在這一陣砍殺裡發洩出去!

  那邊——

  一聲會合了強烈的憤恨、仇怨、氣怒的喊殺聲也霹雷似地響起,宛如連淒冷的寒天也在震抖了,從這裡可以隱約看見數十名黃衫人物正分往每個不同的方向衝殺而來,他們全未騎馬,但卻是個個悍勇無匹,狂野異常,天山派弟子在淬不及防之下,幾乎甫一接觸便被殺了個丟盔曳甲,潰退紊亂,連週邊圍立著的一股天山人馬也沒有來及放箭相拒,跟著朝四周散了下來!

  一把提起了周雲,秋離道:「老友,已經開始了,讓我們用血去索債吧!」忽然,秋離停住了嘴,他凝視著周雲那雙淒涼而淚痕未幹的眸子,那雙眸子裡有著深刻的感人力量,這力量,融合了祈求、懇告,以及無比的容忍與仁恕!

  長歎二聲,秋離沉地道:「好,走吧,我們先去找那姓丁的,這裡,只有麻煩黃衫會的哥們代為擋陣了!」周雲知道秋離已為了他而放棄了眼前參與協助黃衫會的這場殺戮,周雲明白,以秋離對天山派的惡劣印象來說,他心中是迫切希望此刻上前大開殺戒,但是,他畢竟又忍住了,為了自己!

  啞沙著嗓子,周雲感激地道:「謝謝你,秋兄。」拉著他急奔而去,秋離淡淡地道:「不用客氣,老友。」雖是多年未登天山彤雲山莊,但周雲到底是天山派出來的人,如今他對彤雲山莊內的一切環境及建築仍然十分熟悉,帶著秋離,兩人有若星曳光流,連閃連騰,飛快地奔向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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