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銀牛角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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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離發狂了似地一坐身,銀牛角呼嘯著急攻青面閻王羅小成,在一片汪洋般蓋下的銀光裡,羅小成素以擅長的「萬宗樓法」竟已絲毫施展不開,七招之下,他的短柄月形鏟已被脫手震飛! 一個蓄著滿嘴大鬍子的大漢拼死撲來相救,他肌肉虯突的雙臂一圈猛推,勁風旋舞中,雙腿候掃秋離!秋離閃電般側身斜轉,銀牛角飛點敵人雙目,銀光浩蕩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鬼在哭」,淬斬那個鬍子踢來的雙腿!「哢嚓」一聲刺耳的折骨之響傳來,大鬍子厲吼一聲,重重摔倒,秋離低沉地道:「馬大鬍子,抱歉了!」「了」字出口,銀牛角的尖銳已插進了大鬍子的小腹,在黑草原上,他曾與秋離對過手,而那時,他就應該明白今番不該再來的……。 羅小成面色全變烏紫,在地下連連翻滾而去。他的雙手虎口全已震裂,鮮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驚駭地發覺已方之人皆已在這瞬息之間奔逃一空!心驚膽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躍起,當他尚未及回頭注視,一陣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幾乎又僕倒下去,低下頭,一隻尖銳的牛角前端正透出在他的胸腔之外,角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羅小成面色慘白如紙,他僵硬地側轉過頭,嘴角抽搐看:「秋……秋……離……」秋離目光澄澈,但是,卻澄澈得那麼寒森而不帶一抹暖意,他生澀地道:「如何?」羅小成眼皮翻了翻,低啞地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麼?」抿抿唇,秋離冷森道:「我想是如此。」羅小成喉頭咕嚕了一陣,聲如遊絲:「太……太蒼派……派………的援兵……呢?」秋離哼了一聲,道:「至今末見。」全身驀地痙孿了一下,羅小成瘦削的身子軟軟倒向塵埃,銀牛角自他背心滑出,沾滿了厚厚的血跡! 秋離怔怔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銀牛角,好半晌,目光再在這片醜惡的丘陵地上移動,四處都是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都是攤攤點點的鮮血,兵刃弓刀丟置一地,甚至連馬匹的遺屍皆是那麼淒厲古怪。 人生下來的目的乃是活著,但是,卻又往往為了一些形勢上的爭鬥而放棄了生命,這種爭鬥,有的在於必行,有的卻應可避免,難得言的,卻是在於參加爭鬥的人們是否分辯得清楚。 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但,又何嘗不是最愚蠢的呢?烈陽下,秋離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前面髯虎何大器已由坐騎依持著爬上了道路,他顯然已為眼前這——片片活生生的地獄景象震懾住了,張著大口,雙眼直愣愣地瞧著,連眨都不會眨了。 秋離慢慢行到他的面前站住,何大器艱澀地咽了口唾沫,道:「這……這都是老弟你一個人幹的?」秋離沒有表情地點點頭,何大器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沉默了半晌,他低沉地道:「有沒有活口?」秋離的神色忽然古怪地一變,沒有回答他的話,只管轉過身去搜索。在通往仰宛縣城的那一道路上,一個高大魁梧、全身黑衣、臉上蒙著黑色面罩的大漢,正孤零零地一個人緩緩向這邊行來,他寬大的黑色披風.微微在他行走時飄起,那模樣,怪異而陰森。散發著一股冷冰冰的肅殺氣息,就象……是一隻吸血的編蛹!何大器也看見了。他吸了口氣,低低地道:「咦,這,這人是誰?」秋離疲倦地露出一絲微笑,道:「我看是,恩,除了你我之外此地唯一的活口!」陽光越發炙烈了,曬得有些令人眼睛發花,從路那邊走過來的黑衣人,卻是顯得如此安詳而冷沉地一步步走近,黃土路上,有一層厚厚的黃塵,但是,在這人舉步落足之間,卻連一點兒灰沙也沒有帶起。 空氣裡仿佛蕩漾著一股看不見的寒瑟,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溺悶,很沉重,何大器舔舔嘴巴,啞著嗓子道:「老弟.這傢伙有點邪門………」:秋離雙目毫不稍瞬地注視著來人,冷冷地道:「但願他不要邪到我們頭上,他已令在下有些生厭了。」黑衣人安閒地走著,一步一步,終於,他隔著秋離與何大器兩人已不足五丈的距離了。 秋離懶懶地將銀牛角扛倚在肩上,懶懶地道:「現在,朋友,你可以止步了。」黑衣人果然停止了行進,隱在面罩後的一雙眼睛卻宛如一雙鷹眸般隼利而尖銳地凝注著秋離,那雙炯然而冰冷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人們的肺腑! 秋離用左手擦了一把汗,輕輕彈灑於地下,疲乏地道:「你要什麼?或者,你想要什麼?」黑衣人靜靜地瞧著秋離,好一陣子,他語聲平淡得就象一抹薄薄煙雲:「地下這些人,都是你殺的?」秋離笑了笑,道:「不錯,沒有任何一個幫手。」黑衣人目光閃了閃,冷漠地道:「你不覺得過狠了一些?」秋離望著對方,道:「我不願如此,但是,只要開始,結果便往往成為這樣。」沉默了片刻。黑衣人道:「方才,有太蒼派三十餘騎惶然北遁,我心知有異,加步進來,卻已來不及阻止這場悲劇。 秋離輕蔑地用舌尖勾勾唇角,道:「你想阻止,就該『決』步奔來,否則,你便來不及,因為我的出手與動作都頗講究時效。」黑衣人冷厲地盯著秋離,愣愣地道:「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替死者伸冤,決不能要你這等狂人繼續跋扈下去,對付你這等人,除了一個殺字,將不會有更有效的辦法!」秋離懶洋洋地一笑,道:「說得好。朋友.但你須要有兩下子才行。」黑衣人退後一步,冷冷地道:「報名。」秋離用舌尖頂頂嘴唇,淡淡地道:「於蒼生之間,名字該不算是一件有意義的東西,是麼?」聽了這句話,黑衣人似是有些意外地又打量了秋離一陣。 旁邊,何大器已有些憋不住了,他沙著喉嚨叫道:「喂,小老弟,你這叫瘋狗過街亂咬人哪,怎麼青紅皂白也不分就要替人打抱不平?你可知道這樁事情到底是誰對誰錯?」黑衣人極為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道:「看你這副模樣,便也知道不是什麼人物,滿口粗俗之言,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都活到誰的身上去了?」幾句話是又鋒又利,直氣得何大器滿臉通紅,汗如雨下,他大大喘了兩口氣,狂怒地吼道:「咦,咦?你他媽竟敢教訓起老夫來了?你這不開眼的乳臭小子,老夫橫著打江山的時候,只怕連你師父還在你師爺腿肚子邊打轉呢!」黑衣人冷笑一聲,道:「打!」他的右手淩虛一轉,一片淡淡的、無形的、卻又強勁之極的掌風已「刷」地扇向何大器的面頰!秋離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一平候斜,「波」的一聲輕微震響傳來,那片掌風已被震得無形!黑衣人雙目突睜,脫口呼道:「鬼手!」秋離微微欠腰,一笑道:「對老年人,朋友,須要謙和有禮。」黑衣人死盯著秋離,良久,他低沉地道:「難怪如此歹毒,難怪如此兇狠,除了你,秋離,只怕世上難有第二個人有此殘忍!」秋離平靜地一笑,道:「他們要殺我及這位前輩,所以,我在勸說無效之下只好用了一句老詞兒,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黑衣人呸了一聲,憤怒地道:「一殺就是兩三百人?」秋離神色一沉,道:「對兇惡之人何能仁義?你不殺他,他即殺你。朋友,他們不是你的宗親,也非你的故舊,不要餃著有幾手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江湖上的恩怨纏綿,你可懂得太少,在我沒有動手對付你之前,加快步子走路最是上策!」黑衣人驀然仰天狂笑一聲,浩烈地道:「好囂張的口氣,別人懼你秋離,我『黑霧山』『夜梟』周雲可不在乎!」秋離忽然笑了起來,道:「周雲,在武林中,我也聽過你的名頭,知道你原屬『天山派』,後來因為與師妹相戀,不容於門規才被逼離山,你這人有些正義感,就因為有這點長處,」中原雙劍』兩個老兒才又收留你,我知道你為人孤僻,嫉惡如仇,但你仍不失是個好人。在前年,你不是還單人只劍解了十八艘太湖水賊船圍攻一隻官船之危嗎?但如今你不要弄錯了物件,否則,你就是自我煩惱了!」黑衣人似乎因為對方曉得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而感到意外他望著秋離,冷冷地道:「秋離,看情形,你對我還相當注意?」秋離一笑道:「不要自己往臉上貼金,我閑著沒事注意你做甚,江湖上的傳言你該明白比信風還快。」說到這裡,秋離又道:「聽說你長得挺俊,為什麼又故作神秘蒙起臉來,而且你的口氣也生冷得緊,怎麼,有了傷心事?」對方,夜桑周雲身軀微微一震,他怒道:「這不關你的事!」秋離用左手揉揉面孔,安詳地道:「當然,我只是好奇罷了」夜梟周雲像是在沉思著一件什麼事,直直地站著不動,秋離不耐煩地一揮手,道:「周朋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我等先行一步了。」說著,秋離轉身行向坐騎,他的背後,夜梟周雲突然叫道:「鬼手!」秋離豁然大笑,淬然暴縱三步,果然,一條銀蛇似的寒光倏閃而進,秋離單足足尖旋地,呼嚕嚕地翻轉而回,手上銀牛角起如五嶽淩頂,呼呼轟轟地在一片嘯叫聲中當頭壓下!夜梟周雲手中握著一柄長有三尺,窄身闊背的鋒利寶劍,整個劍身通體流燦一片著水銀似的絢麗寒光,這片寒光仿佛隨時可以躍出騰飛一般,劍柄為斑斕堅實的龜殼所制,看這劍的式樣,就知道是出自「中原雙劍」的門下,因為,只有這兩個老兒的弟子才使用此種「壽龜劍」! 這時—— 周雲身形一晃,有如行雲流水那麼灑逸而美妙地閃出三丈,一退之下,再撲而上,壽龜劍抖起一溜溜的長芒,似夜空流星的曳尾,奇異而又淩厲地連攻而至!秋離叫道:「好劍法!」銀牛角突然一緊淬擺,幻成了一個半張的扇形,在一片密集的叮噹聲裡,他已猛然上步,銀牛角微微往左,又閃電般砸向右邊,角尖一揚,抖成了一片波浪似的銀海暴卷而去。 周雲重重一哼,壽龜劍上下翻飛,縱橫交鋒,一團團、一條條、一片片雲絮似的寒光突斂突放突散突飛,時如瑩珠凝凍,時如瑞雪飄展,時如流虹貫空,時如天瀑倒懸,使得美,使得奇,也使得妙.銀牛角翻翻滾滾地突砸突磕,硬架直擋,一波連著一波,一層連著一層,似戰國時的火牛莽莽,又似暴風雨中的浩浩烏雲,似大海裡的彌天巨浪,又似陽光的烈芒萬道,幾乎象永無停息,永無絕止,那麼沉渾有力地緊逼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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