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銀牛角 | 上頁 下頁


  二人的動作是又快又狠,甫一接手,已互相攻拒了二十餘招,一分再合,又是電光石火般的三十餘招!

  秋離口中「恩」了一聲,大笑道:「晤,不錯,中原雙劍果然不愧是中原的頭兩把劍,看他們調教出的弟子就知道了。」周雲厲叱一聲,左三劍,右七劍。劍身「翁」然一抖,彈出滿空星點瑩芒再罩敵人!

  秋離「嘿」了一聲,銀牛角驀地厲「嗚」了——聲,競在他揮臂之下帶起。一股強烈的、幾乎已成為實質的牛角形巨大光芒,這股光芒撐天拄地,雄偉無匹,銀色的異彩充斥於天地之間,擠排在任何—寸可以容下的空隙,對方攻來的劍勢,已在這一刹那之間完全消滅無蹤!淡淡的,秋離的身影旋舞如風,銀牛角突進突出,粹閃猝晃,在同一時間,競有七百多條角影分成層層密密的不同方向溜瀉向了周雲!周雲大吼一聲,壽龜劍繞體布成一圈光牆,劍氣絲絲生寒,竭力抵擋著敵人這種突然而淩厲無比的攻擊。

  於是——

  在一連串昂烈的,,幾乎令人們耳膜不及承受的金屬交擊聲響裡只是瞬息,夜梟周雲已經跟艙退後,身上,有九個傷口在津津溢出鮮血!

  秋離單足拄地,又「刷刷」地轉了回來,他依然把銀牛角懶洋洋地倚扛在右肩上,露齒一笑道:「周雲,你能接我六十多招,實在很出我意料之外,可見中原雙劍兩個老兒並沒有藏私,你這『八十一手崩星劍』法也相當詭異玄妙,算得上是劍術中的上乘!」夜梟周雲任憑身上的鮮血流淌,他怔怔地瞧著秋離,好一陣,才低沉地道:「已有很多年沒有人能勝過我了。秋離,你的鬼手之名不是浪得,的確不是浪得!」秋離哧哧一笑,道:「好朋友,你說話的口氣可真叫狂,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接我秋離六十招以上的角色並不見多,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雙目黯淡了一下,他沉沉地道:「我……罷了,我認栽」秋離仰頭一瞧日光,懶懶地道:「你可以離去,但是,要永遠記著幾句話,江湖上的風險極多,在每次打抱不平之前,須要先估一估自己的分量是否夠重」說到後面一句,秋離的語聲已忽然轉為冷峻,他的目光裡有著一股陰沉的肅殺意味,與片刻前的懶散之狀,象突地換了一個人:夜梟周雲轉過身子走了兩步,又緩緩停住,秋離平淡地道:「忘記了什麼」周雲回過身來,低低地道:「方才,你用的是什麼招式,我是說,那只牛角的招式?」秋離展顏一笑,道:「它有個名字叫『大悲角法』。」周雲慘澹地笑了一聲,喃喃地道:「大悲角……大悲角他一面念著,一面轉身行去,飄飄的、輕輕的黑色披風拂動著,似一頭吸血的煽蛹般無聲無息地行去。一側——何大器長長歎了口氣,道:「原來這小子就是夜梟周雲,老夫看他神色有點不大正常,真是的,何苦遠巴巴地跑來硬給自己找一身傷?」:秋離突地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何苦?他在發覺我是誰之後,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卻竟又先行向我攻擊挑釁……莫不是,莫不是他遭受到什麼巨大的痛苦而故意為自己找些折磨?恩……。」何大器」唉」了一聲,道:「年輕人總喜歡做些莫名其妙的是,有痛苦找地方哭一場不也就罷了?何必非要弄得這麼血淋淋的不可?唉……」一拍大腿,秋離急促地道:「前輩,在下想管這件事!」何大器一怔之下忙道:「可別叫人家狗咬呂洞賓,老夫看那小子有點不識好歹,而且你方才又給了他那幾下……」老人的話尚未講完,秋離已旋風似地一把將他抬上了馬鞍,自己也一躍而上,抖韁如飛奔去。

  秋離探著首,邊哧哧笑道:「前輩,你看他是否心靈上遭受了什麼不可言喻的痛苦?」何大器在鞍後被顛得不輕,他沒好氣地道:「老夫如何知道,老夫自己一肚子委曲還找不著地方傾訴,那還有心思去管這些歪事?」秋離豁然大笑著用力一夾馬腹叫道:「黃驃子,快,快,早點趕上那人,我喂你豆麥摻酒的食料!」哼了一聲,何大器低低喃咕道:「你應先想想喂老夫我點什麼食料才對,肚子早餓昏了……」馬兒急奔著,出了丘陵地。恩,已經看見遠處的周雲了,就這一會工夫,他已帶著傷走出了如此遠的路程,可見他一身輕身之術必是不同凡響的。

  黃土路上,沿途滴灑著點點殷紅的血跡,但是,前面的.周雲仿佛完全沒有知覺似的只管飄然行走著,連頭都不轉一下。

  秋離策馬急趕,一忽兒已追在周雲身後,他乾咳了一聲,叫道:「周朋友—一—」周雲慢慢停住了步伐,遲疑地側過身來凝視著秋離,面罩後的雙目有一股淡淡的抑鬱之色,現在,這股仰鬱之色暫時加掩了一層迷惑。

  秋離柔和地一笑,沉穩地道:「方才,我忘了向你問一句話,周雲,你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敵手,卻為何要故意挑釁?」周雲目光一冷,生硬地道:「我高興那樣做!」秋離毫不慍怒地一笑道:「只是那麼簡單?」周雲猛一跺腳,高聲叫道:「你以為是為什麼?」秋離沉吟了一下,侵吞吞地道:「不是因為故意要我殺掉你吧?」像是一個焦雷響在周雲耳近,他跟路退後三步,雙目死死盯著秋離,語聲帶著哽咽地大吼:「但你為何不殺?為何?我早就聽過你與敵手不留活口的慣例,我早就知道你那殘狠冷酷的習性,你已殺了好幾百人,為何就不殺我?你害怕再多背上一條人命?」秋離冷靜地瞧著對方,搖搖頭,道:「只知有人求和,末聞有人求死,周朋友,我不殺你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未說完,周雲已仰天大笑道:「只是因為伯我的兩位恩師來向你報復?」這一回,輪到秋離仰天大笑了,他有趣地道:「周朋友,不錯,你的兩位令師號稱中原雙劍,但是,我姓秋的卻未必含糊他們,大家的底子大家心裡有數,誰也未見得吃誰,老實說,我方才沒有殺你的原因很簡單,便是因為我並非象外面傳言的那麼歹毒和沒有人性,除了深仇大恨和十惡不赦,周朋友,我也頗講仁慈呢。」周雲深深垂下頭去。良久,他幽幽地道:「你追來,就是為了這個原因?」猛一抬頭,周雲撕掉了蒙面的面罩,天爺,嚇得何大器幾乎「哇」地叫了出來,那是一張何其恐怖的面孔?整個面頰都是層層卷卷的青黑色條紋,交叉著,縱橫著,額心卻有一個血紅色的骷髏圖案,在兩頰部分的青黑色條紋裡,更隱約現出九條灰色娛蟻的圖形,這張臉,不但醜陋,而且淒厲如鬼,宛如是阿鼻地獄裡受盡熬煉的冤魂凶魄。秋離壓往心中的激動,靜靜地注視著這張嚇人的面孔,他知道,這不是周雲天生如此,這是用一種惡毒的手法繪製或塗印上去的。

  周雲淒厲地笑了起來,他帶著哭聲地叫道:「現在你明白為什麼了吧?秋離,假如你是我這種情形,我相信你會求死求得更快……」秋離冷冷地點頭,緩緩地道:「當然,但我們卻有一樣不同。……。」周雲粗暴地叫道:「哪一樣?」秋離咬咬下唇,沉沉地道:「我在求死之前,一定先把將我弄成這樣的那人幹刀萬剮,銼骨揚灰。」周雲慘笑一聲,悲痛地道:「假如那人,你根本無法抵抗哧哧一笑,秋離搖搖頭道:「只要是人,就不會無法抵抗,任他是三頭六臂,他卻只有一條命,任他能呼風喚雨,恩,他卻只有人類的思想。」周雲像是在突然間領悟了什麼似地呆在那裡,整張醜惡的面孔上有一片迷茫與失落的神色,他愣愣地站著,癡癡地站著,兩行熱淚,卻在不知不覺中奪眶而出!

  秋離微喟一聲,低沉地道:「如果我答允為你盡點力量,你會覺得意外和冒昧麼?」周雲驚然一凜,他瞪著秋離,良久,才不敢相信地道:「你……你是說?」秋離淡淡一笑,道:「鬼手秋離願意幫助你,無論在那一方面,只要是盡得上力!」一下子有太多的感觸與激奮擁塞入周雲的心裡,他抽搐嘴角,眼眶中滿蓄淚水地凝望著秋離。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點頭,再點頭。

  秋離欣然下馬,靜靜地道:「丈夫有淚不輕彈!現在,咱們該客氣一番了,我說周兄,請將面罩戴上,咱們先進仰宛城裡吃上一頓再說!」周雲雙手有些哆嗦地將面罩戴上,啞著嗓子道:「秋……秋兄,請上馬,在下於後跟隨……」秋離搖頭笑道:「無妨,在下便伴隨周兄慢慢行去!」馬背上的何大器一拂長髯道:「老夫是行不得也,便賴在馬上不動了……」「哦」了一聲,秋離道:「還沒有為周兄引見馬上的老人家,此老乃太蒼派前輩髯虎何大器,亦為在下恩人!」說到這裡,秋離又向何大器欠身道:「請恕在下直呼前輩名諱。」周雲連忙抱拳為禮,何大器呵呵笑道:「罷了,老夫最不喜歡就是繁文褥節,周老弟,你日後只要少用掌風扇乎老夫,老夫已是覺得受用不盡了……」周雲尷尬地搓搓手,低低地道:「方才在下一時無禮,只是因為心緒太過激動不甯,前輩大人大量,尚請莫予責怪才是。」何大器豁達地笑道:「好說,老夫只是笑言兩句罷了。」說著話,一行三人獨騎向前行去,前面,仰宛縣城的城樓已經遙遙在望,方才的一場血戰,卻仿佛隔著這裡是兩個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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