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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第七十五章 吊人樹 血蒙嫵媚

  「祁家堡」的風浪已成往事,而連串下來的日子卻是平淡又悠閒的,好像江湖上的變幻煙霞,詭異風雨,全在這一階段裡安靜隱寂了,辰光是那樣的恬宜,像小河流水般自然安詳。

  甚至燕鐵衣親赴杭州去主持當地「青龍社」堂的一次例會,也是抱著遊山玩水的心情去的,非常輕鬆愉快。

  他獨個兒辦完了正事,又堅辭了「青龍社」在杭州城的「大首腦」「抗山肩」陶昂的陪侍,孤家寡人,無拘無束的在杭城遊歷了三天。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句話是不錯的,但無論當地的風光如何明媚秀麗,幽迷撩人,燕鐵衣也認為差不多看夠了!觀賞景色,他認為有如品嘗美點佳餚,淺試即止,最能引人回味,等到看膩了,也就傷了脾胃,再難尋思懷憶。

  於是,和來時一樣,他又單人匹馬離開了杭州,轉向「楚角嶺」。

  天氣有些燠熱,在清晨出了杭城,到如今已近午時,卻是越走越覺得炎燥,陽光當頭,火辣辣的,像在烤著大地,他的內衫已被汗水濕透了。

  這是一條蜿蜓于田野丘巒中的大道,在如火的烈日照耀下,除了遠處偶有一片荒林外,住戶人家也都錯落掩隱於嶺腳山腰之間,稀稀疏疏,間距很遠,要找處歇馬、打尖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陽光下的大地是起伏遼闊的,閃幻著青與黃為主的色調,迢遙的景色中浮動著淡淡的氣氳,將景物非常輕微的扭曲,帶一點凜凜的,熱浪卻散發得更炙熱了。

  燕鐵衣抹著汗水,一面策騎前奔,一邊游目四顧,想找個合適的所在停下來休息一會,避避日火,他坐下的馬匹,也濕漉漉的毛汗黏貼了。

  他自己帶得有乾糧、水囊,但他不到必要時卻不願面對這些——一頓新鮮可口的現煮食物,一壺香醇的酒、或者一杯清涼的飲水,不比他自己攜帶的冷硬乾糧,同曬熱了的囊中水要享受得多?

  眼前並非特殊情勢,又不是身處險地絕境,他犯不上如此委屈自己,因此,他一程一程的趕下去,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解決他飲食的地方。

  天氣真熱,對這條路與周圍的地理環境他又不熟,就這麼一路朝下趕,走了二十餘裡地,猶不見一家酒、一家路店,甚至連一戶適合打尖的住家也沒有。

  大道上靜蕩蕩的,冷清清的,南來北往,只有他一人一騎;陽光底下的寂靜是很奇異的,白晝喧嘩,這裡竟這樣的幽靜,叫人心中另有一股落寞不安的感受,但燕鐵衣十分明白這種情景的發生——烈日照曬下,什麼人願意受著曝脫一層皮的折磨趕路?一般客商行旅,除非有急事的,大多會挑揀涼快的辰光上道!

  歎了口氣,他終於放棄了好好享受一頓午膳的希望,目光尋視,他勉強選中了路左邊一座山崗上的幾株大樹下,作為他打尖的場地;那是離他最近的蔭涼處,並不太合理想,卻也只好將就湊合。

  掉轉馬頭,他奔離了大道,經過一條荒草蔓生的窄徑後,他拋鐙牽馬上崗——從樹下到崗頂那一株樹蔭處,居然連條窄徑也沒有了。

  燕鐵衣有些後悔,也有些懊喪,他一面吃力的扯著馬往崗頂攀,一邊回想著這幾天在杭城時的口腹享受,可口的菜肴,精美的細點,各色各類香醇的名酒,還有各般各式風味絕佳的清涼湯羹,而如今,只不過短短的半日功夫,幾十裡路之隔,他就必須啃著乾硬的粗食,飲帶著怪味的皮囊中水,人生的際遇,真是變幻無定啊!

  來到那幾棵枝葉蓊鬱,互為糾纏的樹蔭底下,他丟掉馬,取了乾糧同水囊,無精打彩的走到樹根盤結的陰涼深處,坐下,先拔開囊塞,喝了幾口水,然後,他長長噓了口氣,抹掉唇角的水漬;大熱天,水總是好東西,雖說比不上清涼沁脾的果凍冷露,至少要比乾著喉嚨要強上許多。

  朝樹幹上一靠,他的視線隨著往四周流覽,正當他乏味的要將目光收回之際,卻驀地被遠處一宗事物吸引住了!

  在崗子後面,地形凹陷,凹陷的地勢中,生滿了又密又長的馬尾草,再過去,就是一片疏林子,林前,有七、八個人影在晃動!

  那地方,距離燕鐵衣現在的位置,約有四五十丈之遙。

  大熱天,毒日頭之下,杳無人跡的荒野山林中,這七、八個人冒著酷暑在幹啥?

  習慣上的本能反應,使燕鐵衣警惕注意起來,他料得出其中的古怪意味,也感受得到這眼前的情況有些特異!必有些不尋常的事要發生,或是已經開始發生了!

  那七、八個人在移走,在晃動,唔!有兩個人分別站開,站到較高又較隱密的地勢上,模樣顯然是在把風,接著,林手裡人影又閃,也不知道從那裡又鑽出兩個人來,不!三個人,這兩個人尚挾持著一個人,被挾持者似是加上了五花大綁,雖在用力掙扎扭動,但卻無濟於事,左右挾持他的兩個人正在粗暴的拖拽拉扯,將他!將他推向一棵枝突兀的大樹下。

  另一個人手臂揮動,老天,一根繩索拋過那棵大樹橫伸的枝椏搭垂下來,這搭垂下來的一頭業已打好了一個套結——剛能纏繞人脖子的套結,另一端,已被那人困綁在樹幹上。

  不消說,一幕慘劇就要發生了,他們是要活活吊死那個人!

  懸掛吊繩的那株大樹,本來並無特殊的地方,然而,只是多了這麼一根繩子,看上去便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那棵樹似在陡然間變得陰森,變得玄異,變得邪惡可怖起來,樹幹粗糙,瘰瀝斑結,枝椏伸展突兀得何其怪誕,彷佛一個奇形的,多手多臂又似欲舞欲騰,暗裡獰笑的巫魔!

  這是樁大麻煩——人命總是大麻煩。

  燕鐵衣咽了口唾液,心裡十分猶豫,卻有更多的懊惱——他不希望自己管閒事,惹麻煩,同時,他恨自己的運氣,為什麼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偏偏就在這種地方遇上了這麼一樁事?

  他已經有夠多的煩惱,夠多的事情,夠多的憂慮了,擾他心神的俗務冗雜之事不少,他不願意又淌進一灣不相干的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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