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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可是——

  他歎了口氣,他就具有天生不能忍受「遺憾」的個性;那個人是誰?要吊死他的人又是誰?他犯了什麼過失必須以生命償付?最重要的,他究竟是否該死?

  如果那人是十惡不赦,罪無可逭,吊死也就吊死他娘的,但,如果他不該死,他是個好人,甚至他是一個在惡勢力脅迫之下的無辜犧牲者,那麼!這「見死不放」的罪過可就大了,大得會令他終生不安!

  要弄清這個疑團,要免除他的「遺憾」,就只有一個法子——上前問個明白,不過,他也知道這樣做的危險性,江湖中人,最忌在「上事」之際為人窺破或阻擾,這「上事」的內容不管是尋仇、械鬥、劫奪、私刑、或談斤兩,甚至只是印證武功,都不容事外人加以干擾,否則,那是一場莫須有的梁子要結!

  設若那不幸的人值得一救,結梁子也就結吧,但是,如果那傢伙罪大惡極,真個該死呢?這梁子卻未免結得有些笑話,有些荒謬了。

  燕鐵衣苦惱得很,他一時決定不下要不要去冒這個險?

  問題是——無論那人該死與否,只要他一旦現身,便即是一場麻煩,若是救了一個無辜者,這場麻煩惹得尚值,但那人假使死有餘辜,這場麻煩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過了。

  值與不值的機會是各占一半。

  唯一的法子,只有打破砂鍋問到底,沒有其他變通的方式,至少,目前沒有。

  燕鐵衣不禁又詛咒起自己的運道來,為什麼非要今天啟程?為什麼不早點打尖?遲點打尖?為什麼偏又挑上了這個地方?種種因素,只有稍有一項變異,便碰不上眼前這樁麻煩!

  突然,他怔忡了——不錯,事事全這樣湊巧,全配合得如此嚴密,莫非!莫非是冥冥中有此安排?天意如此?

  冥冥中的定數該有神意的,而神意的因果,總不會去叫他救一個不應被救的歹人吧?

  深深吸了口氣,他聚集目力,全神貫注的向那邊注視——就在這時,有一陣疾勁山風卷拂,那被強力挾持到吊人樹下的仁兄頭髮立被散飄揚,乖乖,怎的卻這麼長法?而且,在陽光下閃泛的發色,居然是那種淡淡的棕紅色?

  猛的一楞,燕鐵衣已經意識到那個不幸者是個女子,而難怪在左右兩名挾持者的體魄比照下,身軀竟是如此窈窕纖細。

  女人,天爺,是一個女人!

  這一個個牛高馬大的男子漢,卻為何要對一個女人下此毒手?更這般慎重其事,如臨大敵!

  距離太遠,燕鐵衣看不清那些人的五官面容,但他可以體會到施暴者的決心同憤恨,也能揣摸出那不幸者的怨毒與不甘。

  現在,他們已將那個女人硬推上一截顯然是臨時鋸下來做為刑台的樹樁上,女人掙扎得更厲害了,她在尖聲叫喊,不,是咒駡;有四個人緊按著她,另外一人已將橫枝上垂掛的繩扣套進了她的脖子。

  那女人似是極度的悲憤,極度的怨恨,她拚命反抗,頭顱也在奮力搖晃,棕紅色的長髮在陽光的反映下,閃閃泛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圍在她身體左右的四個大男人死死抓按著她,而那個將繩扣套入她脖頸的人,更惡狠狠的把她的一頭長髮揪緊,一圈又一圈的纏上了繩索。

  在吊人樹幾步之外,正對著將要受吊的那個女人,是默默站立著的另三個人,他們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他們都沒有動作,只是目注這一場慘劇的發展,當然,他們十分明白,發展的結果將與他們預料中的相同。

  很糊,很細微的,風聲帶過來尖厲的詛咒聲與兇惡的叱駡聲。

  燕鐵衣知道,他必須馬上決定是否干預此事了,一切的過程演變與後果責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他要不要阻止他們?要不要問個明白?要不要留下遺憾?

  情勢已經緊迫得到了最後關頭。

  救,或是不救?只有這唯一的機會。

  男人,總有幾分英雄色彩的自負,而一個女子在遭到危難之際,似乎更容易引起異性的同情,現在,燕鐵衣不禁自嘲的聳聳雙肩。

  那邊,那些人的動作要比燕鐵衣預料中的快得多,就當他剛剛下定決心要前往干預此事的一刹那,只見那女子足下的一截木樁突的被人踢飛,那女子的身體往下一墜,又猛的被套在脖頸上的繩索吊緊,微微一彈,就開始晃擺起來。

  燕鐵衣在震驚之下,身形立騰——他已經有很久的時間沒有耗過這麼大的力氣奔掠了,以至看起來他的飛越之勢便有如一抹流光,連閃連翻,足不沾地,瞬息間便到了吊人樹的側方!

  幾聲驚呼尚未發出,燕鐵衣已淩空暴旋,寒芒眩映中,索斷人落,他翻身接住了從半空中掉下來的人體,匆匆一瞥,果然正是個女人。

  迅速將那女子平放地下,燕鐵衣猛力扯斷套在她脖頸上的繩索,然後,以熟練的手法與技巧,連連為對方搓揉推拿起來。

  這時,四周那些仁兄們,好像方才定下心神來,明白了這是怎麼回子事,幾聲叱吼起處,兩條大漠手掄樸刀,又凶又狠的撲上來猛劈燕鐵衣。

  燕鐵衣一面在為那女子活血提氣,上身不動,兩腿猝然飛起倒彈,「鏗鏘」兩聲,兩柄樸刀已隨著兩聲怪叫滴溜溜拋上了半空!

  那兩個進襲者齊齊痛撫著手腕,卻又悍不畏死的再一次赤拳沖上!

  燕鐵衣仍然是原來的姿勢,直待那兩條大漢從左右側餓虎撲羊似的襲到,他的右腳才「刷」聲豎彈,人們只是看見他的一腳揚起,沖來兩條大漢已悶哼連聲,打著跟頭翻滾倒地!

  當然,燕鐵衣那飛揚的一腳,其過程業已經過了兩次的橫擊,由於快得離奇,傳攝入人們瞳孔中的影像,便僅是兩擊之後歸複於靜態中的動作而已。

  緊接著,叱喝連聲,其餘的五、六個漢子全已手抄像夥,打算一擁而上,但是,當他們正在群情憤激,待要圍攻燕鐵衣的瞬息,一個冷寞僵硬的口音已重重響起:「慢著。」

  聽到這兩個字,那些待要撲襲上來的漢子們方才停止了動作,而燕鐵衣也就更是放心大膽的低下頭去,嘴對嘴的替地下暈絕過去的那個女子度起氣來。

  臉對著臉,鼻子貼著鼻子,燕鐵衣一邊以自己的丹田之氣重覆吹度人那女子的喉腔中,一邊雙手在對方的心房部位用力按摩,以協助這受難者的心臟機能儘快恢復。

  四周,靜悄悄的。

  唯一的聲音,便是燕鐵衣在深深吸氣後又深深度氣的音響,那種音響有點古怪,好像是一個人在耗力之後的噓噓重喘,又似是害哮喘症者病發時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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