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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陰負咎面頰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喃喃的道:「居然是他?」

  屠長牧歎了口氣,道:「真想不到,那個灰衣人臨終時的提示,便等於點化了我們這整個血腥謎題的答案——公木,公孫荒木,但誰知竟是指著這個人?」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的,太不可思議了,那是一段遙遠的過去,幾乎令人連想也想不起來,沒有理由將『公木』這兩個字牽扯上『大幻才子』公孫荒木……」

  朱少凡傷感的道:「就是他,魁首,我以前也曾聽聞過他的名號,但卻做夢也想不到他竟會是如此陰毒、邪惡又狡詐的一個魔鬼,他的實質,要比他聲名的傳播來得更為冷酷霸道,我見過許多壞人,像他這樣老奸巨猾又心如豹梟的魑魅卻是僅遇……」

  屠長牧接口道:「這是可以想見的,否則,以你這樣的老江湖,怎會也叫他擺得四平八穩?」

  哼了哼,陰負咎道:「但是,這卻不能作為脫罪的藉口!」

  眉頭一皺,屠長牧道:「負咎,這件事以後再談,行不?」

  陰負咎冷笑道:「當然可以,反正遲早也要追究清楚的!」

  燕鐵衣道:「朱少凡,你即是中了他的圈套,為什麼不快些密報總壇為你作主呢?你也是個明白人,豈會不知這個後果的嚴重性?你這可是因循自誤,越陷越深了!」

  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朱少凡道:「回稟魁首,我何嘗不知道後果的可怕?但……一個人被逼到這種地步,早也六神無主了,我實在不敢面對事實,我恐懼想像一待東窗事發之際那慘酷的結局,魁首,這樣的日子能煎熬得人五內如焚,肝腸絞碎……真相揭曉了,我必死無疑,若能蒙混下去,至少我還能苟延殘喘,魁首,活著雖然是痛苦,但我尚不願死,尤其不願似這般身敗名裂的死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飲鳩止渴!」

  陰負咎木然道:「朱少凡,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拖遲一天,我們便須以若干生命作為代價?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包庇那兇手一天,『青龍社』的威信便將受到更沉重的打擊?遑論魁首精神上的憂慮,全社弟兄心靈上的折磨了,你貪生怕死,庇護敵仇,出賣組合,縱子侈淫,更中飽營私,簡直就是公孫荒木的同謀!」

  汗下如雨中,朱少凡顫聲說道:「大執法,我知罪了……」

  陰負咎冷冷的道:「早該知罪才是,如今才知,已有多少弟兄,為了你的懦弱和自私,化為異物、骨冷豔寒?」

  燕鐵衣站了起來,道:「朱少凡,我還有一個疑問呢——。」

  朱少凡忙道:「請魁首示下——。」

  燕鐵衣低聲道:「公孫荒木到底與『青龍社』何怨何仇?竟然幾次三番以這種陰毒手段來暗算本社所屬,又一再造成這等的血腥恐怖,他的出發點是什麼?」

  朱少凡沙啞的道:「魁首,公孫荒木這個惡魔可以說是恨透了『青龍社』,他曾多次告訴我,他此生唯一的心願便是將『青龍社』整垮,他所採取的方式是『蠶食』,意思是一點一點的把『青龍社』侵蝕掉,也是一種各個擊破的手段,他在暗處,『青龍社』在明裡,形勢於先天上就是有利的,他藉著他優越的易容化身技巧,裝扮成不同的角色出現,造成迷離驚悚的局面,然後出奇制勝,於不知不覺中屢施詭計狙殺本社所屬,他說過不怕『青龍社』強,不怕『青龍社』壯時日是悠久的,他有信心有把握,遲早會把『青龍社』逐漸消滅,直到『青龍社』徹底瓦解為止……」

  雙目的光芒淒黯,這位處境危殆的「青龍社」「大首腦」頓了頓,又生澀酸楚的接著道:「他之所以如此懷恨『青龍社』,其原因要追溯到九年以前一樁過往的恩怨上去,這樁恩怨,實際上是間接形成的結果,可能魁首早已淡忘,或者根本末曾想到,由這件事,也證明了江湖上的冷酷現實以及弱肉強食的慣性……,這不能責怪任何人,要在這個環境裡活下去,就必須如此……」

  陰負咎不耐的道:「朱少凡,你不覺得你的廢話大多了?」

  朱少凡惶恐的道:「是,大執法,這就言及正題了——公孫荒木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他在這人間世上的唯一親人,便是他的胞弟公孫大器,公孫大器在十多年前,曾是燕境『馬河坡』當地的『坐地當家』,在那裡,公孫大器可說是一塊天,『馬河坡』內外所有的黑路生意全由他一手承包,不論是賭檔、酒肆、煙館、妓院甚至『掛片子』的買賣俱為他獨佔,聲勢頗為喧囂,但是,這段好景卻不甚長,自從我們『青龍社』在『大名府』設立了堂口之後,我們的力量迅即伸延向『馬河坡』,同樣的,我們的各式黑路生意也紛紛開場,另外,我們更有不少正當買賣也在那裡設起,這樣一來,我們和公孫大器,就成了對頭,時日一長,明暗衝突便避免不了,當然,一再衝突的結果,公孫大器便連吃大虧,因為以他的力量來說,要與獲有整個『青龍社』支持的『大名府』分堂與『馬河坡』支屬來對抗,顯見是力有不逮的,沒有幾年工夫,公孫大器的聲勢越來越弱,終至被迫衰微潰散,『馬河坡』地面上的一切江湖營生,便完全由我們接收下來……公孫大器經此打擊,難免悒鬱憂憤,心底消沉,沒有多久,即染了一場大病,撤手人寰;他臨死之前,一向浪跡天涯的公孫荒木適好趕回,在他胞弟的彌留榻前得悉了此中內情,不用說,他那一腔仇怨便全發洩向了『青龍社』,認定了『青龍社』便是逼死了他兄弟的主凶,在公孫大器洩氣之前,公孫荒木就當著他兄弟面前起了重誓,要為他弟弟報仇,要傾畢生之力,不惜用盡任何方法來消滅『青龍社』……」

  雙眉倏挑,陰負咎怒道:「這個不自量又狂妄瘋癲的畜生,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玩意了,憑他要消滅『青龍社』?他是吃了迷魂藥了!」

  燕鐵衣冰寒的道:「當年,在『馬河坡』,我們『大名府』堂口的主屬在和公孫大器的勢力爭抗時,可曾直接傷到公孫大器本人?」

  搖搖頭,朱少凡道:「這倒沒有,公孫大器之死,純是他自己生病死的,但是,他的痛是心病,可以說也是由我們給予他的打擊,使他鬱悶難伸才憋氣憋出毛病來的,魁首,你知道,一個原是不可一世的人,在逐漸失去了一切時,他那股窩囊該是如何深重,情緒又是如何惡劣……」

  陰負咎不滿的接口道:「正如你方才所說,江湖上原是冷酷的,現實的轉變尤為冷酷,適者生存,弱者淘汰,誰強誰便稱雄立霸,今天我們有力量,我們自是揚眉吐氣,明天另有一股勢力興起,只要我們不爭氣,人家照樣打我們落水狗,這沒有什麼稀奇,更不該有所怨意,自強自立,能在狂瀾中屹挺不倒才是真英雄,裁了筋斗便恨這恨那,算是什麼人物?有種的明槍對陣,抽冷子暗裡施手腳便不是東西!」

  朱少凡苦笑道:「大執法,公孫荒木可不是像你這樣想呢,否則倒又好了……」

  燕鐵衣背著手蹀踱了一會,低沉的道:「江湖恩怨,難從細訴,更難分曲直,有些事實,誰能說誰是正確的、無差的呢?要生存下去,往往便避免不了這些是非了——。」

  咬咬下唇,他又道:「公孫荒木現在何處?」

  觳觫了一下,朱少凡面色灰白的道:「他住在那裡,一直不讓我知道……他的行動計畫也從不告訴我,只是他有事要我幫他的時候才來這裡,平常,我仍然照做我自己的工作,和他的舉止不相關連……」

  低喝一聲,陰負咎怒道:「一派謊言,——朱少凡,你到如今還在拓紅他,包庇他!」

  顫抖著,朱少凡驚悚的道:「天大的冤枉啊!大執法,我說的句句是實,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我,我還有什為他掩護的必要?他業已害得我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啊……」

  陰負咎凜烈的道:「我絕不相信你那一番鬼話,看樣子不嚴制拷問,你是不會招供的了?」

  「噗通」跪下,朱少凡老淚縱橫:「大執法,我早已認罪,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即是不信,便制死了我,也一樣問不出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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